这时候,太子的乳母孙嬷嬷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太子殿下,二阿哥的贴身太监求见,说是有急事。”

  太子眉头一皱,顿觉不妙,压低嗓子道:“让他赶紧进来。”

  “奴才叩见太子殿下,您快去救救咱们二阿哥吧。”听风伏地请求,神情焦虑。

  “怎么回事?细说清楚。”不能急,得先问清缘由,太子死死地攥紧拳头,指甲都深陷到掌心的肉里去了,他克制着,尽力保持理智。

  “回太子殿下,方才皇上前去查阅二阿哥的功课,发现二阿哥走神,还以为二阿哥故意不敬师长,一心只想着玩乐,顿时勃然大怒。不但亲自打了二阿哥手板子,还要二阿哥跪着抄写一百遍师傅所教的文章,抄不完不许离开。”

  “什么?”只是走神,皇阿玛不至于如此生气,定是还因为别的什么。

  “二阿哥如今只抄了不到一半,今晚怕是回不去了,可殿下您是知道的,二阿哥生来体弱,那读书的屋子里又闷又热,今儿又没吃晚膳,奴才担心二阿哥的身子受不住。”

  “张良敬,你去乾清宫找御前的人打听一下,看今日皇上可见过什么人,说了些什么。”

  张良敬刚想应下,就又听见太子改变主意了。

  “罢了,还是孤亲自去一趟,当面问问梁九功。”

  说罢,就大步往毓庆宫门口匆忙走去。

  见状,张良敬赶紧扯着嗓子喊:“快备轿撵!太子殿下要去乾清宫。”

  太子的轿撵到的时候,梁九功第一时间亲自迎了上去。

  “殿下,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可是要见皇上?”

  瞧了一眼大门紧闭的御书房,太子若有所思。

  “皇阿玛可是在忙?”

  “您来的不巧,几位内阁大臣才进去一会儿。”

  “那孤就在外边稍等片刻,等皇阿玛议完政事,再进去请安。”

  “殿下,今儿可指不定什么时候能结束呢。”梁九功知道太子在皇上心里的地位是独一份的,所以有些事情也就没有瞒着。

  “几位大人正是为了琉球的弃留而来,为着此事,已经吵了好几日了,皇上为此甚是心烦,有什么事,殿下若不急,不如等明日皇上过去看您的时候,再说吧。”

  “琉球?”

  “正是。”

  太子总算知道保宁是为何受了迁怒。

  “多谢梁总管告知,孤听说二阿哥今日被皇阿玛训斥了一顿,正好,孤顺便去看看他。”

  梁九功才想起,二阿哥今日好像受了罚来着,这几日皇上情绪起伏不定,他待在御前也是时时刻刻都战战兢兢,差点把这件事给忘了。

  “皇上本就为了这事肝火旺盛,二阿哥今日正好撞在枪口上,不过您也知道,皇上素来还是疼爱二阿哥的,二阿哥今日受了罚,确实委屈,太子确实该去安慰安慰。”

  “梁总管在御前伺候辛苦,孤就不耽误你的工夫了。”其实梁九功一直都对他挺恭敬的,又深得皇阿玛信任,太子也乐得跟他打好关系,所以说话也格外客气。

  “殿下折煞老奴了,能伺候皇上是奴才的福分,殿下慢走。”

  平日里,皇子们就在乾清宫东边的那一排厢房里读书,他径直越过大阿哥所在的那间,连看都没有要看一眼的意思,直接到了胤祾所在的第二间。

  年岁越长,胤祾出落得也越发俊秀,都说他的眉眼长开后,像极了皇额涅,尤其是他安静下来的时候,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不过皇额涅温柔和婉,胤祾却恣意娇气,有的时候还有些任性顽皮,这样的性子,在这深宫里十分难能可贵。

  他希望在自己的保护下,胞弟能够永远都保持这份张扬肆意。

  屋子里的胞弟百无聊赖地转着手里的笔,连脸上被划了好几道墨渍也浑然不觉,虽然二人同岁,不过在太子眼中,胞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眼神总带着长辈对晚辈的慈爱和包容。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到门口,示意门口的两名守卫开门。

  守卫们哪里敢拦太子,即刻便放行了。

  开门声骤然响起,在这安静的室内格外清晰,胤祾下意识抬眼望了过去,下一瞬,便展开了笑颜。

  原本跪着的他连忙起身,谁知因为跪久了,双腿一时有些不听使唤,差点扑倒在地。

  幸好被快步上前的太子给拉住了。

  “小心些,来,把腿伸直,替你揉揉。”

  太子跪坐在他身旁,把他的腿搭在自己怀里,搓热双掌,替他按摩穴位。

  双腿顿时变得热热的,很快那股又麻又酸的不适感,便消失不见了。

  “太子哥哥,你怎么什么都会呢?”胤祾惊叹地望着自己的兄长。

  前世第一次被废之后,又再度被复立,只是时常遭训斥,总跪着,伤了膝盖,他被拘禁于咸安宫的时候,双腿时常骨节刺痛,便自己从医书上习得揉按之法缓解。

  只是这些却是不能告知胤祾他的。

  “我看的书多,有一本古籍上有记载,听风说你今日遭到了皇阿玛的训斥,可是课业太过繁重的缘故?”

  在太子心中,胤祾不是那种会在读书的时候,故意神游九天的人,他是能够集中精神的,毕竟六岁之前,都是太子在教他。

  胤祾尴尬地摇了摇头。

  “确实是我不对,我心里想着别的事情,实在愧对老师的悉心教导,明日,我会向老师赔礼道歉的。”

  “保宁这是长大了,也开始有烦心事了?不如说给哥哥听听,兴许哥哥能够帮到你。”

  “我在五台山遇到了一个——”

  本来是想把老和尚的事情说给太子哥哥听的,但脑海中,突然响起那句会连累至亲之人,他又把话吞了回去。

  “遇到了一——一只狸奴,它长得实在可爱,没能把它带回宫,我觉得很遗憾,没别的了。”

  “是吗?”太子自然是不信的。

  “是啊!呵呵,太子哥哥,你相信神鬼之说吗?”

  太子手上的动作顿时僵住了。

  “太子哥哥?你怎么了?”胤祾凑近,疑惑地盯着他。

  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的太子,继续为他按揉着。

  “嘶!”怎么突然有点儿疼了呢?

  “好了,关节处不宜按揉太久,让听风每日像我方才那样为你按揉一刻钟的时间,能够稍稍缓解血脉不畅所带来的不适。”

  他把手藏入袖中,紧紧攥握成拳头。

  “鬼神之说不过是无稽之谈,当不得真,好端端的,你怎么问起这个?可是在五台山见到了什么?”

  “没有!什么都没遇见!呵呵。”胤祾干笑了两声,语气十分僵硬。

  “还有多少?”

  “啊?”

  “还有多少未抄完?”太子屈指在写了一半的白纸上敲了敲。

  “还有……将近六十遍。”胤祾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他总是走神,抄写的进度确实慢了点。

  “知道了。”

  太子左手抚着右边的袖子,从笔架上重新取了一支毛笔,蘸墨,落笔,字迹与胤祾的有八分相似。

  胤祾撑着下巴,看了好一会儿,他自己的字偏圆润小巧,太子哥哥本人的字更为端重,又暗藏笔锋,他拿起笔,试着仿写了一个,可看着还是软趴趴的,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就像一只小猫,再怎么龇牙咧嘴,也学不来猛虎骨子里的气势。

  他悄悄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他写的那个字旁边,却多了一个新的字,是太子按照自己本来的习惯所写。

  “嘿嘿,我要把太子哥哥的墨宝单独裁下来,让人裱好,铁画银钩,运笔风流,将来必定是传世之宝。”

  太子笑着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别闹了,赶紧动笔,我一个人可没法替你全都抄完,今晚真的要宿在这里不成?”

  “我才不想睡在这儿呢,这儿又闷又热,晚上说不定还有老鼠窜行,我还是更想回去,躺在我柔软又舒适的大床上睡觉。”

  “那就抓紧写,皇阿玛不会一一细看,到时候你把我抄的夹在中间,应该能糊弄过去。”

  “嘿嘿,太子哥哥,还是你对我最好。”

  兄弟俩同时奋笔疾书,有太子陪伴,胤祾倒是没有再频频走神,两个时辰之后,终于抄够一百遍了,胤祾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往窗外一看,明月如同一块玉盘悬挂在天上,散发着柔和的月辉。

  “今天好像是十五,外面的月亮好圆啊。”

  “今儿是十六,十六的月亮才是一个月里最圆的。”他在咸安宫住着的时候,夜里睡不着,闲来无事,每天都抬头赏月。

  “那我倒没注意过,太子哥哥,今天多亏有你帮我,不然我肯定回不去了。”

  “行了,早些回去睡吧,明日可别迟到了。”

  “那我走了。”胤祾确实困极了,他一只胳膊搭在听风的肩上,拖着两条腿,准备往西边的月华门走去。

  “等等,慈宁宫离得远,你待会儿坐我的轿撵回去。”太子说完,对张良敬示意。

  张良敬赶紧跟了上去,给太子抬轿撵的奴才一直都在外头候着,他得过去亲自交代一声。

  “那太子哥哥你怎么办?”

  即便陪着他熬到深夜,太子依旧站立如松,背脊直挺。

  “毓庆宫就在隔壁,走两步就到了,快走吧。”

  “那好吧,我真的走咯。”胤祾挥了一下手,转身远去。

  他是从东边的日精门离开的,回到毓庆宫的寝殿后,洗漱一番,便打算就寝。

  只是睡前,对守夜的张良敬吩咐了一声:“去查一查,二阿哥在五台山都遇见了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