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送太子与胤祾前往昌平巩华城的,自然全都是康熙的亲信,压阵的还是康熙的亲哥哥裕亲王福全。

  这位皇伯伯,胤祾每次见到他,他总是笑呵呵的,是个极好的脾性。

  坐在离宫的马车里,胤祾最开始还觉得很是新奇,过了一个时辰之后,远离了城镇人烟,便开始觉得闷了。

  见太子拿着书正看得认真,胤祾不好意思去打搅他哥哥,于是便撩开车帘,找别的人陪他聊天。

  “皇伯伯~”

  胤祾嘴甜从不认生,一看见裕亲王便开始主动搭讪。

  “二阿哥?”

  福全还真是没想到,小侄子竟然会主动找他说话,驱马至两位侄子的马车附近。

  “二阿哥有何吩咐?”

  “没什么吩咐,只是保宁觉得,皇伯伯,你骑马的样子好生威武。”

  “二阿哥谬赞了。”

  骤然被小侄子如此夸赞,福全还有些不好意思。

  他是喜欢孩子的,只是前头的一子一女都不到三岁便已夭折,如今的第二子,现下还不到两岁,身子也不好,平时他连碰都不敢多碰,更别提逗弄了。

  马车里的太子扬起唇角微微一笑,却并没有提醒自己这位性子敦厚老实的皇伯父,这小家伙可从不会无缘无故夸人。

  “皇伯伯,保宁也想像您一样威武,你也让保宁骑一下马,好不好?”

  “这——”

  听到这里,福全面露难色,难得小侄子愿意亲近他,可这骑马——怕是不妥吧。

  离宫之前,皇祖母可是多番叮嘱过的,小侄子自幼体弱,不能贪凉,不能贪食,总之这不能一共列了十余条之多,这位可是被皇祖母捧在手心里的小祖宗。

  万一因为骑马摔着了、受凉病了或者是惊着了,那还得了,皇祖母不得吃了他。

  “皇伯伯,真的不能吗?”保宁两只小手扒在车窗的框上,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这个福全哪里遭得住,下意识就吐了一个字出去。

  “能——!”

  “太好啦!保宁可以骑马咯~”

  “不、不是!臣不是这个意思……”福全哭丧着脸,为难死了,不是他不愿意让小侄子骑,真的是他不敢忤逆皇祖母的意思。

  福全突然想到临走之前,皇上特意提醒过他,若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可以请示太子,让太子做主。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看这?”

  “咳咳。”太子也不好再继续看戏了。

  “保宁,不得胡闹,赶路要紧,快回来坐下。”

  “哦……”胤祾遗憾地最后看了看皇伯伯骑着的高头骏马,放下车帘子,重新坐回太子身边。

  只是却低垂着脑袋,掰扯着自己腰间的玉佩玩,看起来闷闷不乐的,像是在跟太子置气。

  “生哥哥的气了?”太子主动去牵他。

  胤祾不吭声,却也没舍得甩开他。

  “别生气了,等回到宫里,我便请皇阿玛带着咱们再到景山去射猎,到时候,我亲自教你骑马。”

  听到这里,胤祾的小脑袋明显抬起了些,他是感兴趣的,太子瞧见默默笑了。

  “你不是喜欢皇阿玛赐给我的那匹矮脚马么?我特意托人寻了匹一模一样的,而且还是白色的。”

  “白色的?”胤祾小声重复了一遍,他喜欢好看的东西,那马自然是白色的更符合他的审美。

  “本打算咱们生辰那日送给你的,只是临时要去巩华城,便没来得及告诉你。你若是不说话,那便是不喜欢了?既然保宁你不喜欢,那哥哥只好把它送——”

  “不许送给别人!我喜欢的!”

  瞧他终于急了,太子眼中笑意明显。

  “没说要送给别人,你若不喜欢,哥哥也只会让人,把它送回它原来所在的地方。”

  “保宁就知道,太子哥哥对我最好!”

  听见里边太子哄好了胞弟,外边的裕亲王福全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巩华城是一座小的城池,由前朝的明成祖朱棣始建,起初是为了后代子孙谒陵停留之用,后来逐渐用以抵挡外敌,防洪护宫。

  三年前康熙在此成立了一个擀毡局,专门制作毡子供给宫中与军中。

  他们是从正门入的城,上边挂着一块汉白玉牌匾,写着三个大字。

  这三个字胤祾倒是恰好都认得。

  “扶京门?这字写的真好。”虽然他不爱写字,但太子和皇阿玛往他那儿送了不少名家字帖,基本的鉴赏能力还是有的。

  “这是明朝嘉靖年间的权臣——严嵩,亲笔所书。”

  太子在一旁为他解释,自己也抬头看了一眼那城门上的牌匾,他已有好些年未曾踏足此地,当真是隔了整整一世。

  城中最引人瞩目的便是分布在各处的二十余座各式庙宇,路上随处可见有僧人和道士在外行走。

  太子的仪仗比每月都要来这里的皇帝的还要华丽,百姓们一时心生好奇,好些都站在两旁围观,胤祾也好奇地回望了回去。

  “好生俊俏的小童子!当真是跟那庙里菩萨座下的仙童一般。”

  “里边还有一个呢,兄弟俩生得模样可真好,就是另一个看着不如第一个爱笑。”

  太子和胤祾一路上被百姓们评头论足,福全本来还呵斥了几句。

  “不得对太子殿下和二阿哥不敬!”

  “都退后!退后些!”

  胤祾瞧见原本对着他笑呵呵的百姓们,面露惊惧之色,觉得这样不大好,可他也知道,这随行的护卫们不会听他的,便扯了扯太子的衣袖。

  “太子哥哥,你让大家别对他们那么凶,都吓着人家了。”

  这是小家伙头一次离京出远门,太子主要是担心吓着他。

  “裕亲王。”

  一旁的福全忙驱马过来,拱手道:“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不必大肆惊动百姓,咱们快些去行宫吧。”

  “嗻!”

  既然太子都发话了,接下来护卫们自然不再将关注点放在两旁的百姓身上。

  停放仁孝皇后梓宫的行宫,位于整个巩华城的中心,他们并未在外停留,直接入了行宫。

  仁孝皇后的梓宫停在大殿的正中央,旁边还放着孝昭皇后的梓宫。

  太子担心胞弟害怕,从入殿那一刻便主动牵着他的手。

  守梓宫的是个宫里的老太监,他亲自点燃了两份香,分别递给太子与二阿哥。

  太子松开了胞弟的手,扭头笑着安抚他。

  “保宁,别怕,跟着孤。”

  胤祾每一个步骤都照着太子哥哥做,兄弟俩跪在蒲团上给仁孝皇后烧纸钱的时候,他的眼泪开始大颗大颗地砸在地砖上。

  他的额涅一个人在这阴暗偏僻的地方,该有多孤独,多害怕呀。

  福全看着哭成了小泪人的小侄子,心里也不是个滋味,皇嫂是个值得尊敬的人,太子和小侄子也甚至聪明伶俐,若皇嫂还在,两个孩子兴许会更幸福。

  被胤祾的情绪勾起了伤心和对生母的思念,太子也红了眼眶,控制不住地掉了几滴眼泪,这时他趁人不注意偏过头去,立马用衣袖擦拭干净。

  除了一直盯着他们俩的福全,和离他十分近的胤祾,没有叫其他人瞧见。

  与此同时,康熙正召见了多位内阁大臣,复盘了去年夏天遭遇大震的事,还谈及贪腐、结党营私等话题。

  “去年地震,受灾的地区,无论官民,都损失惨重,这一点朕需要反省,尔等则需要更深度地反省。你们当初立下的志向,是为朕尽忠,是为民立命,可你们如今是否背离了你们各自最初的志向?”

  群臣静默,无一答话。

  “自从朝廷任用你们为官之后,朕知道,你们每个人家里都变得比原来更富有,生活上也变得更宽裕。可即便如此,你们当中有些人,仍旧不满足。”

  有个别的大臣把头垂得更低了,就跟那平日里见到的鹌鹑似的。

  康熙语气骤然冷厉,高声呵斥。

  “于是你们相互勾结,徇私枉法,以满足你们心中无尽的贪欲!朕今日就是要告诉你们其中的这些人,事情一旦败露,朕绝不姑息轻纵!”

  “皇上息怒!”众臣全都不敢再保持沉默了。

  “息怒?尔等只要将你们那藏污纳垢的肺肠,都各自拿出来洗洗干净,放在阳光底下晾一晾、晒一晒,朕何至于发怒?”

  “你们都是大清的股肱之臣呐!是朕亲手挨个提拔上来的,若是连你们都叫朕失望了,那朕还能去信任重用谁?”

  “皇上!”不少大臣都被康熙的这番肺腑之言感动,双眼泛泪。

  “臣等必不辜负皇上圣恩!”

  从御书房出来之后,每个人各怀心思,尤其是索额图,最近皇上隐隐对他似有不满,今日又特意提及去年的旧事,难不成是在警醒他?

  回府之后,他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妥,这颗心它总是不安呐。

  半夜里睡不着觉,起身背着手,来回在院子里踱步。

  “不行!还是得找个在皇上身边近身伺候的人打探一番,看看皇上是否是对老夫不满。”

  宫里的内侍自然是不容易接触的,再加上御前的人各个都嘴严得很,若是被皇上知道了,这不是自找死路么?

  所以,他打算从皇上身边的近臣着手。

  又联想到,在南书房当值的都是品级不高的小官,恰好里边的高士奇就是他曾经的家臣,还是由他举荐到皇上身边的,找他打听打听应该不难。

  谁知想找南书房当值官员打听消息的,远不止他一人。

  高士奇的家门口,挤满了人,索额图府上的管事去请人的时候,还被高士奇家看门的小厮不耐烦地呵斥了一通,气得他家管事鼻子都气歪了。

  回来更是添油加醋地告了一状:“小的已经自报家门,说我家老爷是内阁首辅索相索大人,谁知那高士奇家的看门小厮竟说,即便是索相您亲自到那儿,也得等着他家老爷召见!”

  索额图猛地拍了一下桌面。

  “岂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