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太子实在是太过虚弱,康熙只听见了他在喊皇阿玛,他那颗当父亲的心顿时狠狠地揪紧。

  “保成,皇阿玛在这儿,朕一直在这儿陪着你,保成别怕,你不会有事的,朕绝对不会让你有事。”

  太子病情凶险,前几日呕吐不止,他又半昏迷着,无法起身,那吐出来的污秽之物,无可避免便沾到了床上,康熙却没有丝毫嫌弃,他怕太子呛着,亲自抱着太子。

  哪怕那些冒着一股难掩恶臭的呕吐物沾到了他的身上,他也没有把太子交给其他人。

  “不吃东西可不行,日日这样吐下去,肚子里什么都没有,如何能有力气好起来,梁九功,你叫他们把太子的膳食尽量做成糊糊,就像他小时候吃的那种。”

  “嗻!”梁九功立马跑出去传递圣意。

  太子病着,一到夜里体温便会升高,康熙不眠不休亲自照看,给他擦身降温。

  还有那化了脓的疱疹,也开始溃烂,他嫌弃宫人们笨手笨脚,弄疼了保成,便又亲自上手,擦药换药。

  新长出来的疱疹奇痒难忍,半昏睡的太子总忍不住伸手想去挠,康熙让宫人抓着太子的手,他亲自给太子用吹气的方式止痒。

  这些都还好,最难的是给太子喂药的时候,这下太子可以隐藏在心底里的叛逆和倔强,算是彻底暴露了。

  那药苦得很,味道也重,一凑到他嘴边,他就闻见了,然后就开始皱着眉头躲。

  “这孩子,平时生病,看着他吃药倒是爽快,朕还真的当他天赋异禀,不怕那药味苦涩,不成想,又是装出来骗朕的,这么大点的人,偏偏就死要面子,也不知是随了谁了。”

  又气又有点想笑的康熙自言自语地吐槽儿子。

  因为康熙亲自照顾的缘故,太子身上一直都是干干净净的,伤口也没有进一步发炎恶化。

  而此时的胤祾正跪在慈宁宫的小佛堂里,虔诚地向香案上供着的神像祈求。

  “各路菩萨、佛祖,只要你们能够替保宁保佑太子哥哥平安无事,保宁愿意日后一辈子侍奉你们。”

  太皇太后听见了,她张嘴想要制止,可想到这孩子都是为了太子,是他的一番心意,便最终没有说什么。

  谁也不曾料到胤祾他会牢牢记下了自己的这次承诺,并为之付诸了自己的一生。

  他与太子兄弟俩心意相通,此时太子心绪起伏剧烈,他多少能够感知到一些,太子哥哥很难过,像是放弃了他自己,胤祾不知道为何会如此。

  他只能在心中试着把自己想要说的话传递给他哥哥。

  “太子哥哥,你要要坚持住,保宁都撑过来了,你一定也可以的!”

  跪在雪地里的太子突然听见有一道朦胧的声音响起,他抬头看向天空,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你是谁?装神弄鬼的,究竟想做什么?”

  天空开始旋转,周围熟悉的一些开始变得模糊,这里难道不是囚禁他的咸安宫吗?他究竟在哪里?太子深深地皱着眉。

  很快,那道熟悉的稚嫩童声再次响起。

  “保宁不想一个人,太子哥哥不要抛弃我,你要努力活下来,快快醒来,保宁不能没有太子哥哥。”

  “太子哥哥?保宁?你为何要喊孤哥哥,孤没有弟弟,也不认得什么保宁!你究竟是什么人?”太子警惕地环视四周。

  “太子哥哥,保宁好害怕,你会跟额涅一样离开吗?保宁是不是就再也看不见你了……”

  那孩子声音透着委屈,他开始哭泣,太子捂着自己的胸口,为什么听见他哭,自己会觉得如此难过。

  “保宁——保宁!”他想起来了!

  他不能离开,他要回去,保宁还在等着他,他不能留保宁一个人在那个世界,一股顽强的求生欲突然在太子的脑海中生出,他的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

  小孩子生病,最受煎熬的其实是照顾他的大人,胤礽苏醒的时候,差点认不出眼前之人是他那养尊处优、平时又最注重仪容的皇阿玛。

  胡子长时间未修整,显得有些邋遢,那唇部苍白就不说了,还有些起皮,嘴角甚至还因为上火起了燎泡。

  两颊深陷,眼窝也凹了进去,眉眼中间有一道深深的沟壑,那是眉头长时间紧蹙所形成的。

  除此之外,眼下的青黑也格外明显,头发凌乱,衣衫也不甚整洁,整个人瞧着都瘦脱型了。

  “……皇阿玛?”他吃力地开口唤了一声。

  本来累极了,正在打瞌睡的康熙猛地惊醒,他下意识伸手抚摸太子的额头,想看看烧有没有退下来一些。

  却冷不丁对上了太子那双睁开的眼睛。

  “保成!你终于醒了!”康熙欣喜若狂。

  “醒了便好,醒了便好,快传太医!”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太医诊完脉,又一一查看过太子如今身上的情况之后,终于得出了一个喜人的结论。

  “启禀皇上,太子已渡过了危险期,有明显好转,不日便可痊愈了。”

  “好!甚好!”康熙这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稍稍放下来一些了。

  等太医走后,太子才又唤了一声。

  “……皇阿玛。”

  “怎么了保成?可是哪里觉得不舒服?”

  康熙忙凑近太子,想要听清太子究竟在说些什么。

  可太子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一切都好,并没有任何不适。

  只是缓缓举起自己的右手,抚摸着康熙的脸,感受到他的体温,他的呼吸,知道他还活着。

  太子轻轻地露出一个笑容,很纯粹的开心,任谁也看得出来他在发自内心地笑。

  反倒是康熙开始有些不自在了。

  “朕这几日没顾得上整理自己,保成觉得好笑是不是?朕是不是像极了那些逃难的流民,邋里邋遢的。”他伸手扒拉了一下自己杂乱的胡须和已经有些散开的发辫。

  太子轻轻地摇了摇头,回应他。

  “你不嫌弃朕,朕也要嫌弃自个儿了,你再睡一会儿,朕去沐浴更衣,稍微打理一番,待会儿回来喂你喝药。”

  太子又笑着点了点头,他的嗓子嘶哑得厉害,能不开口还是不开口的好,就算说了旁人也很难听清楚。

  康熙这才风风火火地大步离去,痛痛快快地把自己从头到脚都彻底洗了好几遍。

  然后便披着披风要回寝殿去。

  “皇上,还没剃胡子呢!”负责给他整理仪容的太监急声高呼。

  “等太子彻底痊愈再剃,朕得回去给太子喂药。”这喝药的时辰都是定好的,可不能延误了。

  既然醒了,太子喝药就容易多了,康熙一手半抱着他,一手端着药碗,本想像前几日那样,用勺子小口小口喂他。

  却被太子给拒绝了。

  “怎么了?太苦了是不是?再喝几日,保成听话,良药苦口利于病,等你好了,就不必再喝它了。”

  太子指了指那药碗,意思是他想直接就着碗喝,毕竟长痛不如短痛,这样能少受些罪。

  “这里又没有旁人,保成不必顾及着面子,非要强撑着,咱们就小口小口喝,没人敢说你娇气,朕向你保证。”

  父子俩鸡同鸭讲,压根不在同一个频道上。

  太子额角抽搐,若不是心疼皇阿玛辛苦照顾了他这些日子,他定会直接翻一个大大的白眼。

  他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是为了那什么面子才大口喝药的了?皇阿玛那脑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就联想到这一步的。

  太子再次坚定地表示自己就要直接就着碗大口喝。

  最后康熙只好同意了。

  喝了药,就该给身上换药了。

  换药就得除去身上的衣裳,得光着涂药,等药膏稍微干一些,再穿回去。

  太子死死地拽着自己的衣裳,要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光着,尤其上药的还是皇阿玛。

  他犹记得,皇阿玛在他小时候,时常盯着他底下嘲笑他小,他受不了,宁愿不换药也绝不在他皇阿玛面前脱下衣裳。

  “怎么醒了还不如睡着的时候听话呢?你身上哪块朕没见过?你觉得痒的时候,朕还凑近替你吹凉风,现在还嫌弃起朕来了?”

  康熙不乐意了,他自认为保成应该全身心地信任他,而不是在他面前如此防备。

  总之,衣裳最后还是被脱下了,太子也确实听到了熟悉的嘲笑声,他羞耻地闭上耳朵,就当做自己听不见也看不着。

  太子彻底痊愈那日,康熙亲自给他洗了个澡,还做了一场驱邪的法事。

  然后大张旗鼓,亲自去太和殿举行了一场祭礼,感谢上天庇佑太子平安无虞,还有中和殿也去了,康熙最后还亲自祭了方泽、太庙以及社稷二神。

  可谓是十分重视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