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跪在自己的床前,康熙下意识想伸手去扶他起来。

  “是、保成啊,起来吧。”

  胤礽见他满是皱纹的双手不自觉颤抖着,主动上前握住。

  “你多忙啊,不是说了,不让他们去告诉你,不过是小小的风寒。”康熙说话虽然慢,但听得出,他其实很高兴。

  “再忙,也比不过照顾皇阿玛重要,下次可不许再这样。”

  “好好好,都听保成你的。”

  虽然已经禅位,但康熙这些年一直关注着保成推行的种种政令,他很为这个继任者感到骄傲,所以不愿意让自己拖累他,连请安都只许他半个月来一回。

  “保成啊,朕听说今年又要开通一条新的铁路,你可是打算贯通沿海各个省府?”

  “不错,皇阿玛果然敏锐,海贸发展地越来越好,各地都争着抢着要求先修他们各自的地区。”

  “好,很好,不过内陆的其他省府也得跟上,每个地区都各有优势,最好整体都贯通,均衡发展才是上上之选。”

  “皇阿玛说的是,儿臣记下了。”

  康熙还想继续叮嘱,偏这时候忍不住咳嗽起来,好一会儿都停不下来。

  胤礽又是喂水,又是拍背。

  “皇阿玛不要再为儿臣操心了,好生休养才是,大清会越来越好的。保宁还说,想跟皇阿玛一起乘坐火车,环游整个大清一圈呢。”

  “这个保宁,就惦记着玩。”

  虽然嘴上嫌弃,但康熙的声音含笑,这些年他的所有儿子都被保成使唤的团团转,唯独保宁闲着,时时陪伴在他身边。

  “我一来就听见皇阿玛在说我。”

  被议论的正主跟他的一大群兄弟正好到了。

  “我如今可忙得很,忙得都是正事,哪里只记着玩了,皇阿玛又冤枉我,可得好好补偿我才行,我瞧这屋子里摆着的珊瑚勉强还行,皇阿玛便拿它补偿我好了。”

  众阿哥都低下头乐了。

  “保宁,不得在皇阿玛面前无礼。”胤礽淡淡地训了他一句,声音不高不低。

  “哦。”

  胤祾顿时乖巧,老老实实上前跪下请安。

  “都起来吧。”

  康熙的精神明显变好了,“朕可没有冤枉你,大头你让老十三和老十四替你担着,又把细小的事情分派给你的其他弟弟,你整日就是动一动嘴皮子,连点卯都不按时。”

  众人这下都笑出了声。

  老大胤禔一把搭在胤祾的肩上,“瞧瞧你们的二哥,多会享福,我可得好好跟他学学,让手底下人受累去。”

  老三胤祉笑着搭腔:“可不是,往后这写书的活计,我也分到底下人身上去,最后亲自作序一篇就是,最多再理一理顺序便可大功告成。”

  大家气氛融洽,十分轻松,康熙看着这一室温馨,缓缓笑了。

  这便足够了,所有人都在,都好好的,还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共同做着有利于大清的事情。

  康熙的这场病却并没有因为这份舒心而好转。

  五日后,御医把过脉,悄悄摇了摇头,胤礽嘴角紧抿,绷着脸。

  “太上皇、太上皇的身体……”太医既不敢欺君,又不敢直说,脸都吓白了。

  康熙咳嗽着睁开眼,“朕的身体,朕自己心里清楚,不必隐瞒。”

  他动了动,想要坐起来,胤礽亲自抱着他的上半身,在他身后加了两个软枕垫着。

  康熙喘匀气之后,说:“叫他们都下去吧。”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保成,朕知道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病着的这几日,朕又梦见了你的前世,就是那桩——矾书案。”

  胤礽握紧了右手,又缓缓松开,替康熙掖了掖被角,才坐到床前放着的椅子上。

  “朕心里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你不要隐瞒,如实告诉朕。”

  “好,皇阿玛问便是,儿臣一定据实相告。”

  “梦里,你买通了替你福晋看病的太医贺孟頫,让他替你传递消息给普奇,那是一封用矾书所写的密信。信中说若齐什、查拉克图将你救出,保举你当出征西北的大将军,将来,你便给所有助你之人加官进爵,此事真的是你做的吗?”

  “是。”

  “不许骗朕,你怎会做出如此愚蠢之事,那普奇分明是胤禩一党,你求助的那些人也都另有主子,矾书一法虽然隐秘,但在宫廷内并非无人知晓,把这么大的把柄送到对手面前,是为何?”

  室内安静了一会儿。

  胤礽有些艰难地说:“因为皇阿玛向世人说,儿臣疯了,儿臣索性便疯的彻底一些,左右也无人在意,但求一死而已。”

  “你、你糊涂……”康熙老泪纵横。

  他沙哑着嗓子又问:“保成,你恨不恨朕?”

  胤礽直视着白发苍苍,气若游丝的皇阿玛。

  语气哽咽:“……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