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印象中,六月还是第一次听达达利亚提起过他的师傅。

  其实他们有见过面,只是当时六月溺水昏迷,她没记起来罢了。

  达达利亚解释说:“有机会与师傅碰面的话,我再正式给你重新介绍下,她叫丝柯克,那头吞天之鲸,实则是我师傅的师傅的宠物,现在没有动静估计是被师傅收服回去了吧。”

  听到这儿,六月怔怔地离开了达达利亚的怀抱,坐直了身子。

  也就是说,那头巨鲸……是他师祖的宠物……?

  只是一只宠物就能把枫丹的海水搅得天翻地覆,十年前甚至把她全族灭绝了,难道仅仅是放它出来遛个弯而已吗?

  归根到底,一句轻飘飘的说收服带走了,就可以当无事发生,最后连惩罚或者赎罪都不需要了是吧?

  就在此刻,她大概理解了克里斯爷爷那一家子的心情了。

  那时候他们心里知道克里斯爷爷做的积木人偶就是凶手,可现实却无法对它进行制裁,最后也只能无能狂怒,自认倒霉。

  六月当时还那么义正言辞,以为洗脱了无辜之人的嫌疑,找回了克里斯爷爷最珍爱的那个人偶,就算告慰了克里斯爷爷的在天之灵。

  可当同样的事发生在她身上时,她才深感自己当初是多么的无知。

  面前这个自己喜欢的男人,是曾经间接害死过“自己”的人。

  后来她不断暗示自己,他接手推翻那伊罗家族的任务,只是过失方,是无心的,直到不久前才慢慢地完全接受。

  而现在又告诉她,毁灭了她全族的,毁坏她所生长的枫丹的罪魁祸首是吞天之鲸,偏偏她喜欢的这个人却又师承于它的主人。

  她愚钝无知,错把鲸当做黑暗中的光,从小到大都爱着关于它一切形象的玩具,还迷恋上了与之渊源颇深的达达利亚。

  那她要向谁复仇?怎么去复仇?

  六月所认知的世界观正在层层倒塌,如果再继续想下去,她会像塔比莎妈妈当年那样疯掉。

  她的长睫微微颤动,咬着牙,忍耐着不让自己发出哭声。她颤抖着起身,直往后退:“我还是不要见你师傅了。”

  “六月,为什么?”见六月突然疏远,达达利亚一下子就焦急万分,他扶住礁石站起来,用尽力气向前擒住她的手。

  手指间传来了她的温暖和柔软。

  明明那么一双暖和的手,怎么忽然间说出冷冰冰的话来,他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又被当做“坏人”了。

  “没为什么,你也累了,我叫人带你回壁炉之家暂时休息。”六月把手抽开,转身去叫人。

  她需要时间来缓和心情,便只让手下负责照顾他,自己就先避开一阵子。

  如果可以的话……可以的话,能把仇恨转移到其他人身上该多好……

  ……

  回去后,六月把达达利亚安置在自己的房间。

  父亲和林尼他们都还没回来,她也没个出主意的,就先去街道上看看情况了。

  主城的排水系统好,经过大暴雨的洗刷,道上的积水很快排干了,路上多半是巡逻的警卫机关,以及集体出动去采访的记者。

  这场灾难来的汹涌,也去的汹涌,作为“普通人”很难得知其中发生过了什么,只能听采访的记者在谈论,是水元素的古龙归来击退了原始胎海海水,而他们的水神很可能就要从此退出历史舞台了。

  过几天后,人们很快就从灾后的余悸走出来。

  六月心中的阴霾却迟迟不散,她几乎整天待在空空如也的克里斯工坊中,不管谁来叫她,她都如从前那般随便应付两句。

  达达利亚由于过度使用了邪眼,高烧了几天都不退,也下不来床。

  六月除去待在工坊的时间,就是在照顾他,看着医生帮他打点滴,喂他喝水吃药,给他煮至冬特色的红菜汤,偶尔要半夜过来给他换退热冰贴,擦擦汗。

  等达达利亚清醒过来,六月并不打算告诉他,是她在照顾,而是要保育员帮她撒个谎,说是保育员照顾的。

  阿蕾奇诺的救援工作结束,林尼他们也跟着回来了。

  六月把带达达利亚回家修养的前因后果告诉了阿蕾奇诺,阿蕾奇诺得知后也并未说什么。

  其实同事一场,她也有义务关照关照。

  再过没多久,有一位旅者来到壁炉之家,并把一枚水元素神之眼还给了达达利亚。他那天康复了许多,烧也完全退了,还能跟那位旅者谈笑风生。

  但达达利亚要来找六月说话,她都会有意避开不见。

  然而过后六月总会偷偷看一眼,或是偷看达达利亚跟父亲的谈话,有时则会不小心与他四目相对,她就急匆匆地跑开。

  就六月这几天的表现,阿蕾奇诺也着实感到奇怪,去找六月谈心时,却见她在院子里烧火,还把自己的那两个鲸鱼布偶全扔进了火堆里面,看着它们全部烧成灰烬。

  火堆的旁边,放着一堆六月以前做过的发条小鲸鱼,以及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漂流瓶,六月一个个地放进去烧。

  “六月,为什么都烧了?”阿蕾奇诺走过来,看那熊熊的火焰,心情十分复杂。

  六月还笑着对她说:“父亲,我长大了,就不需要这些东西了吧,留着也没用。”

  壁炉之家的孩子长大后也不爱玩儿时的玩具,一般都会堆在储藏室里,阿蕾奇诺也从不让人去清空它们。

  做废的发条玩具烧毁能理解,把从海里捡回来的杂七杂八的漂流瓶烧了也能理解,阿蕾奇诺唯一不能理解的是,六月把每日都要抱着睡觉的鲸鱼布偶也一并烧了。

  “连你最爱的布偶也要烧了?”到这里,阿蕾奇诺已经严重意识到六月的不对劲。

  “嗯,因为它不值得我去爱了。”六月倒也坦诚。

  “那工坊也不开了?”阿蕾奇诺试探性地问。

  “开的,但是爸爸来信催我回去,等我重新开张营业后就会暂时交给别人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