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咳咳咳。”

  林澹刚吐出一个字,被血水呛到,弓着背,剧烈地咳喘起来。

  “滚出去!”

  靳言的眉眼之间,仿佛结满寒霜,根本不给林澹开口的机会,长袖一挥,恩赐剑剑柄直抵林澹咽喉,将他推回那裂隙之中。

  轰——!

  头顶黑云汇聚,顷刻之间积攒起紫色雷电。

  电光如箭矢,直直地往地面打下来。

  就在眼看要触及那道裂隙的时候,靳言手臂横扫,雄剑出手,剑刃直直地迎向那道雷电,将电光带出的冲击,尽数打散。

  靳言冷着眉眼,决绝地转身,重新踏上那条通天雪道。

  裂隙像一只巨大的竖瞳,在他背后缓缓阖上。

  头顶的雷云滚滚,渡劫的第一道雷电,眼看就要落下。

  靳言片刻不敢耽搁,迈步踏上那条白茫茫的道路,一路往上。

  这是头一次,靳言踏上这条雪道时,脑海中不是充斥着寒灯真君的模样。

  他在想那个被他一把推开的笨蛋。

  ——那么莽撞,又那么愚蠢。

  ——这样被本座的剑气打伤,又无情地赶出去,应当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像一只欢快的小土狗似的,不停地往本座身边凑过来了吧?

  ——如此也好。

  ——本座终归是要孑然一身的。

  ——那些曾经走进心中的人,总是要离开的。

  这是靳言内心深处,始终坚信的。

  他就是这样性格。

  每当有人不期然走进他心底,他总会在心房上竖起密密匝匝的冰锥,将亲近之人伤得体无完肤,再把自己的心打碎,重新粘合起来。

  年轻时,靳言心底深爱的,唯有两个人——他的师父和师娘。

  师娘早逝,是年轻的靳言心底最大的伤痛。

  原以为师父会和靳言一样,在对师娘的缅怀中,渡过余生,可是没料到,师父却在师娘离开之后,不到十年时间,就开始四处寻欢作乐。

  靳言对此冷眼旁观,虽然心中不满,却始终顾念师徒关系,不曾说什么。

  直到师娘百年忌日那一天,头一次,师父没有去坟前祭奠,却领了两个新任命的亲卫,去寒玉宫,在那莲池边上,双修了一天一夜。

  从师娘坟前回到寒玉宫,靳言与师父彻底撕破脸。

  “你如此放浪形骸,根本配不上我师娘!更配不上他生前呕心沥血,为你打下的这座寒玉宫!”

  寒灯那时袒|胸|露|腹地躺在莲池边的花圃里,周围尽是尚未散尽的,前一晚留下的淫|靡|腥|臊味道,听到靳言的指责,他朝地上淬了一口,冷笑,

  “我配不配得上他,还轮不到你个兔崽子说三道四。

  “无论我做什么,老子都是你师父,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指点点?”

  靳言恨得牙关紧咬,从齿缝之间吐出一句:

  “我真为认了你这样一个师父,而感到羞耻!”

  那天,靳言的拜师契约石,险些彻底熄灭。

  为了维持住他们师徒之间那最后一丝灵契,靳言离开了寒玉门,独自历练。

  这一走,便是十年。

  十年后,靳言为了师娘的忌日,再次赶回寒玉门,却在离宗门仅一步之遥的西边海岸上,遭遇了三教盟的围攻。

  寒灯真君挡在靳言身前,以命抵命,化成纷纷细雪,陨落在这片大陆上,是他们十年来,唯一一次重逢。

  也是他们师徒二人,最后一次相见。

  寒灯真君的死,之所以会成为靳言内心深处,永远抹不去的心结。

  因为靳言最爱的那个人,死在他面前,而他却来不及对对方讲一句抱歉。

  师父生前,听到靳言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那句:“我为有这样一个师父,而感到羞耻。”

  靳言常常想,他体内的极寒之气,或许就是他罪孽深重才得到的报应。

  他这样的性子,或许根本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爱。

  因为那些爱意,只会被靳言化作冰锥,用来伤害那些想要与他亲近的人。

  如今,师父离开百年之后,头一次,又有人悄悄走进靳言心底,却再一次被他推开了。

  推开了,也好。

  在尚未开始之前,就把对方吓跑,或许就不会被他心上的冰锥伤到。

  靳言盘腿端坐于玉绝峰渡劫台上,缓缓闭上双眼,任由雷电击打在自己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