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认为自己在陈驹面前还是太端着了,当然,要是完全展示出隐秘的内心,有可能会把陈驹吓到,于是,裴敬川眸光微暗,保持着这样的一个姿势,不发一言。

  “我去给你拿体温计,”陈驹拧着眉,“不舒服了要告诉我,别撑着。”

  他说着就偏开脸,转身要离开,还没完全起来呢就被拽住小臂,一股不容抗拒的力度扯住了他,陈驹没防备地往后一摔,重新跌进裴敬川怀里。

  裴敬川撩开了他的袖管。

  “这是什么?”

  陈驹跟着低头看去。

  手腕外侧的骨节处,红色的烫伤格外明显。

  “不小心被热油溅到,”陈驹缩了下胳膊,“抹过药了。”

  裴敬川松开手,没有继续禁锢着人,但浑身明显散发出一股不悦的气息:“以后别自己做饭了,我来。”

  以后?

  陈驹张了张嘴,又闭上,生硬地换了话题:“我先去给你拿体温计。”

  “我没发烧,”

  裴敬川笃定道:“不用量,也没有不舒服。”

  “哦……”

  陈驹闷闷地应了一声,这会儿说不上来,心里有些怪怪的别扭劲儿,就像一团头发堵在下水道那里,难受,焦躁,又怀揣着莫名的不安——他倒没见过这样的画面,是曾经高中那会儿,一位女孩的形容。

  对方喜欢上了裴敬川,拜托他帮忙打听,当时陈驹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心意,乐呵呵地问人家,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记得裴敬川正在转笔,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下,又继续起来。

  “有没有啊,”陈驹趴在课桌上,眼睛亮晶晶的,“跟我说说,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最多偷偷给女孩提示一丢丢嘛。

  “没有,”

  裴敬川不轻不重地在他脑门上弹了下:“想什么呢,傻乎乎的。”

  陈驹捂着额头,还在那儿笑:“那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裴敬川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会谈恋爱吗,”陈驹不死心,继续道,“奇怪,我怎么想象不出你谈恋爱的样子。”

  话音落下,裴敬川就伸手,轻轻地给他的脸推过去了,陈驹脸小,裴敬川的手又很大,这样一遮,就给陈驹的眼睛完全盖住。

  “到底有没有啊?”

  陈驹透过指缝看人家:“有没有,你告诉我呀——”

  “有。”

  温热的掌心骤然离开,裴敬川敛眉低目,继续开始转笔。

  陈驹瞪大了眼睛。

  放学后,他把这番对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女孩。

  当然,经过裴敬川同意的。

  学校种了很多的杨树,那会儿晚自习还没开始,俩人做贼似的站在树荫里,耳畔全是杨树叶子互相摩擦的声音,哗啦啦的,很响,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

  “好难受啊,”女孩叹了口气,“感觉像是一团头发堵在下水道。”

  当时的陈驹不明白,他只顾着安慰对方,没想到很久之后,依然记得这个形容。

  以及那海浪往复般的叶子声响。

  古人说,易为盗者遮音,果然不假。

  而就在回去的时候,他看到了裴敬川——

  对方斜斜地坐在窗边,正低头注视着自己,隔着玻璃窗,少年的五官略微模糊,也遮住了英俊锋利的眉眼,但陈驹能够看到,他在对自己讲话。

  “什么?”

  他冲裴敬川挥了挥手:“我听不到!”

  但裴敬川还在说。

  哗啦啦——

  高大的杨树被风吹得簌簌直抖,晚自习快要开始了,天还亮着呢,教学楼后面的这片树林只剩下了陈驹自己,他没走,依然站在原地。

  因为终于看到了裴敬川的口型——

  等我。

  窗户后的身影消失,陈驹百无聊赖地等着人,没事干,就蹲着看蚂蚁搬家,他们高中换了新校区,估计是财政拨款多,学校财大气粗,校园各处都种了花草树木,·哪怕是夏天也郁郁葱葱,走哪儿都是阴凉。

  日已西沉,橘红色的太阳像一盏巨大的落地灯,慢慢地消失在地平线的边缘,微风拂面,带来阵阵微凉,陈驹托着腮,听见动静才收回目光,怕蹲久了腿麻,或者大脑一时供血不足晕倒,就按着自己的膝盖,动作很慢地站起来。

  陈驹坦然地接受自己身体不如别人的事实。

  他就像巢穴里最笨,飞得最慢的一只小鸟,眼看着别人都展翅翱翔,自己还在学习着拍打翅膀,中学时的男生已经发育很好了,身形打眼一看,和成年人也别无二致,打篮球的时候,板鞋摩擦橡胶的声音也令陈驹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