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程殊几步走过去,刚拉住他胳膊,被猛地推开,人差点摔地上。

  程三顺手里还拎着菜,是昨天说要给他们做的鱼,其他几个小袋子装的酸菜豆腐跟豆芽。

  走这几步,全被他扔在地上,洒了出来。

  “要不是路上被一帮人指指点点、嘀嘀咕咕,老子还不知道你回来了。”程三顺才走到堂屋台阶下边,就见门打开了,乍一看到林秋云也愣了愣,心里冒火,叉着腰骂。

  “大过年的你回来干什么?你不嫌晦气我们还觉得晦气,这里是你家吗?早就不是你家了,你该去哪去哪,别到老子跟前来犯冲,赶紧拿着你东西走,别等我赶你!”

  林秋云眼睛都还红,听到程三顺的话,气还没顺过来,就下意识地呛回去,“你这么能,怎么不见你把家里房子翻修一下,几大十岁的人了除了打牌你还会什么?”

  “爸妈走的时候交代你的是一点没听进去,现在耍横,你除了窝里横还会什么?人杨老四当年调戏老娘,你屁都不放一个,还是我自己骂回去。”

  “你个婆娘,你以为你还是二十几岁的小姑娘,花枝招展谁都喜欢你,老子当初怎么就觉得你好,跟你结了婚。回来正好,把离婚证扯了,免得耽误老子找人。”

  “我才是瞎了眼,能信了你踏实、能干,除了打牌,连菜都种不好,离就离!”

  程殊站在院子里,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面无表情地朝他俩看了眼,一点反应都没有。

  又听了几句,觉得无聊,拿了扫把跟撮箕,把地扫了,又把鱼拎起来丢到盆里,打开水龙头,给接了半盆水。

  草鱼有了水,立即活蹦乱跳的。

  程殊心想,还真能活。拎了一路回来,又砸在地上,这都没死,命也太硬了。

  看了一会儿鱼,程殊听见外边有动静,抬头发现墙外面的巷子口站了一堆人,全是熟面孔。

  啧,来看热闹来了。

  快过年了,家家户户都闲着,哪能放过这么好的看热闹机会,一个个地越挪越近,甚至机灵的已经去隔壁那家院子里看了。

  程殊不想理,垂着眼麻木地伸手戳鱼玩,被梁慎言阻止的时候也没生气,转头问:“几点了?是不是得煮饭。”

  梁慎言心口一紧,像是被一只手狠狠地攥住,抿了抿唇,摇头说:“才三点多,还早。”

  “那是太早了。”程殊点头,又转了回去,换了一只手去戳鱼。

  鱼鳞滑滑的,手指戳上去,鱼一个摆身就溜开了,基本就是戳着水玩。

  外面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过了会,张老头和张建国从人群后面挤过来,让大家都散了。

  他是村里的干部,张老头辈分又在那儿,大家再不情愿,也都陆陆续续走了。

  程殊听着堂屋那边的动静,他爸妈的吵架内容已经从离不离婚、瞎不瞎眼变成了十几年前还睡一个屋时候的矛盾。

  什么一个爱美,什么一个抠门,连炒菜做饭少放了盐都翻出来吵。

  “我没事。”程殊知道梁慎言在担心,看着他说:“他们吵还好了,不吵更吓人。”

  梁慎言把他两只手都握住,瞥了眼正要进来的张家父子,“别听了。”

  他松开程殊的手,轻轻捂住了他耳朵,“程殊,别听了。”

  程殊一怔,变得无措起来,一阵鼻尖发酸,悄悄攥住了梁慎言的衣角。

  “三顺,秋云回来了是——哎哟,你干什么!”

  张老头的声音猛地拔高,猝不及防传来。

  程殊心一颤,像一只惊弓之鸟,拉开梁慎言的手,转身看去,程三顺正叉腰举着手,看上去像是要打人。

  那姿势他太熟悉了,从小到大,他看了无数遍。

  哪怕程三顺几乎没有真的动过手,就算偶尔落下来,也收了力道,没那么疼。

  可这个姿势,就像是阴影一样,哪怕他现在比程三顺高,也没办法摆脱。一看到他这样,就会下意识地想躲开。

  “你别打她。”程殊跑得快,拉开程三顺,挡在林秋云面前,“你是不是谁都想打?”

  程三顺被他这一拽,差点摔地上。站稳之后愣了好半天,盯着护在林秋云面前的程殊,忽然跺了跺脚,扯着嗓门,指着他大骂起来,“老子供你吃供你喝这么多年,你护着她?”

  程三顺气得脸色涨红,弯腰咳嗽了好几声。

  手撑在膝盖上,继续骂道:“为了她还推老子,你是巴不得我死是不是?我死了就没人管你了,房子、钱都是你的,你为了这个臭婆娘推老子,这么多年是谁把你拉扯大的,你发高烧是谁抱你去医院,老子还给你当马骑!”

  “你个白眼狼,她生了你养你了吗?你路都走不稳,她就丢下你跑了,问都不问你一句,说不定她在外面早就别的孩子了,才不管你的。”

  程殊伸出去想扶程三顺的手缩了回来,没去看林秋云,也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

  他只是低着头,站在他们中间,一言不发。

  “兔崽子,我他妈养你这么多年,亏待过你?少你吃还是少你穿了,别人觉得读书花钱不让读,我他妈还勒紧裤腰带让你读书。”

  程三顺咳得腰都直不起来,旁边愣住的张建国连忙扶住他,看了眼程殊和林秋云,叹了声,“你别骂了,等会儿一条街全都知道,先进去坐着顺顺气。”

  张老头直叹气,朝张建国抬了抬下巴,使眼色让他把程三顺先扶进去。

  “你们娘俩都给老子滚,最好一辈子都别回来,我死了都不让你们管。”

  “行了行了,还说,少说两句。”

  他们进去了,院子里又安静下来。

  张老头跟程殊爷爷那跟亲兄弟一样,关系好着,看了林秋云,叹了口气,说:“你一走那么多年,现在回来也别怪三顺心里有怨气,他打你不对,你那会儿就是报警也该他被罚,但你丢下一个三四岁的娃走了,也没这样当妈的。”

  林秋云哭得眼前模糊,连连点头,“叔,我知道我不对,对不起程殊这孩子,可我也没在外面成家,没别的孩子,挣的钱都给我妈治病了,不敢回来。”

  “他是气头上,脾气来得快,走得也快,你啊,要是真心回来,那就好好谈谈。”张老头摆摆手,“过去的都不说了,快过年了,别闹得孩子连年都过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