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元琛和郁阳泽露出短暂的犹豫,然后,逐渐退走,离开了旧府。

  柔仪道:“倒是干脆。”

  顾千秋道:“那是因为他们知道,我不会输。”

  柔仪问:“那你是觉得我会输咯?”

  顾千秋答:“鄙人不才,长这么大吧,锤人还真没输过。”

  柔仪目中带火地看着他。

  然后,她猛地一甩袖子——

  只见旧府中的火焰不减反旺,像条地龙似的烧起来,顺着小路和梧桐树的根系脉络,走遍整个旧府。

  而有不知从何处来了一片湖泊,猛地倒灌进红莲水榭。

  穹旻像个雕塑似的杵在那里。

  看目光朝向和身体姿态的话,应该是在直勾勾地盯着顾千秋,只是没做反应。

  珍珠铺陈的湖底很快就蓄满了水。

  一点一点地向上蔓延。

  穹旻表情时而痛苦、时而麻木,嘴唇微微翕动,看起来,应该是有话要说的。

  但他还是像个木头桩子,杵在那里。

  直到他华丽的袍子被褪去、美艳的皮囊被摧毁、残酷的凶意被抹平。

  身上斑斑驳驳的污渍,就像是长久岁月在地底长出来的青苔,泡在水里、扭曲的影子,就像是发霉了的木头。

  他最后堪称悲伤地看了顾千秋一眼。

  下一秒,池中蓄满了水,珍珠白的面,看见影影绰绰的梧桐倒影,还有重新醉倒的人。

  再一瞬息,水榭开出了满池的红莲。

  现在月华深重,红莲就沐浴着皎皎的月光摇曳,地上的火光又烧上去,交织成影画。

  除了满池的莲华,什么也看不见了。

  多余的人都被清场,四下寂静。

  顾千秋有些意外:“你还能控制这个?”

  柔仪站在他五步之外:“是啊,虽然花了近百年的时间才逃出来,但我那只知道喝酒的蠢弟弟,此生应该是没机会了。”

  顾千秋有些不爽:“你在圈养他?”

  柔仪不承认也不否认,而是盈盈地笑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近也不远,说话的时候也保持了礼貌,语气甚至堪称温和。

  看起来,倒真像是一对多年未见的旧友。

  “……”顾千秋忽然也笑了一下,微微侧目看向柔仪,轻声道, “你很自信。”

  柔仪承了这目光:“这没什么好生气的,顾盟主。我弟弟太倒霉了而已。只是我心中还有一个问题,今夜一定要问出来。”

  目光相撞,炸裂出隐秘的火光。

  “你后悔吗?”柔仪莲步轻移,朝他走了两步,赤红色的衣裙比火还艳丽,“你当初没有杀我,而害得穹旻落到如今这步田地。你后悔了吗?”

  顾千秋无奈地边笑边摇头。

  柔仪表情就一僵:“你笑什么?”

  顾千秋还是在笑,随即又似乎有些头疼地看着柔仪,说道:“明明穹旻落到这个地步,他本人要负八成以上的责任。你却怎么总是往自己身上揽呢?……到底是因为你不辨是非,还是因为,你其实是个好姐姐啊?”

  柔仪的表情彻底僵住了。

  顾千秋继续说道:“不妨让我猜测一下。穹旻其实早该死了的,因为他本质上就不想接受老凤凰——或者说,他不想接受你们旧府凤凰血脉的传承。”

  柔仪微微眯起眼睛。

  顾千秋继续有条不紊地说道:

  “这种血脉传承,会让他拥有通天彻地的修为,甚至可以凌驾于天碑之上。但副作用大概就是,他身上的‘人性’会被抹去。他会变成一个冷酷、残忍、暴戾、不折手段,但是全身心都将整个凤凰族群的利益放在最高点的、合格的家主。对不对?”

  柔仪冷笑:“你倒是能猜。”

  顾千秋摇摇头:“当年就有些猜测了。穹旻变化太大,连我都始料未及、捉摸不清。”

  常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一个人就算开悟、顿悟、醍醐灌顶,也不能一夜之间完全陌生成另一个人。

  提起当年之事,柔仪静默。

  顾千秋道:“我还没说完。”

  柔仪遂用一种“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说出什么狗屁”的表情看向顾千秋。

  “当然,在你们争夺家主的时候,或者,在他彻底当上家主、走进那扇门之前。他应该都是不知道这一切的。”

  顾千秋语气不急不缓,一切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