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机关云雀离开黄泉,转瞬即逝,飞往了不二庄的方向。

  从黑暗之中又走出来个人:“我说……”

  已经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头发上还滴着水,病弱苍白的身躯被裹在艳红色的华服里,又不经意间露出他腕骨森森。

  顾千秋扭头:“干嘛?”

  呼延献叹息:“我说,你能去洗个澡吗?这淤泥都干成壳了。”

  顾千秋上手就往他身上抹,呼延献想躲,但是身体虚弱,比不过顾盟主的暴政,反抗无效,被搞了个大花脸。

  “别客气,拿着吧,都是自己人。”顾千秋笑着说,又算了算时辰,“我现在必须回同悲盟,你……你跟我走吧。”

  呼延献面无表情地揩脸:“哦。”

  顾千秋将霜雪明抽出来,邀请呼延献一起御剑,又回头看了一眼鬼夜长安:“不在黄泉,到底能去哪里?”

  自从凌晨和施禾颐都出事之后,黄泉内的所有鬼修都各奔前程去了。

  这些零散的鬼修不敢惹仙门,只会冲着人间百姓而去,又或者重新出了领头的,试图为祸人间、烧杀抢掠。

  也说不定……还和花蝶教暗中媾和。

  一桩棘手的事。

  另一边,小云雀飞落而下。

  不二庄不愧是做机关的,战后重建如新。

  就像是在炫技一般,所有亭台楼阁、轩榭廊坊都用了堪称鬼斧神工的结构,石台木雕上的花纹更是登峰造极、空前绝后。

  在三十三转的水榭回廊之后,云雀落在一素衣女子指尖。

  但那女子没有看信,直接焚了,又随手一抚,云雀变作了一枚铜钱,被她收入袖中。

  走过回廊,大广场白玉铺就,莹莹生光,四角上建了四只巨大的神兽护法,吞火吐水。

  大殿建得更加威严肃穆,黑红色的砖瓦,雕梁画栋,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金龙,几乎庄重到了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地步。

  广场上站着许多弟子。

  所有人都穿着纯黑色的衣服,低垂着头,眼睛往下看,庄重的悲意弥散在空中,像是一排排粗粝而整齐的石碑。

  不知何时开始下雨。

  浠沥沥的小雨,烟雾也起来了,但没人撑伞,甚至也没有人动,依旧是沉默的。

  只有褚师钰着素白裙,走过这些石碑。

  她的裙摆被水浸润,拖在地上,留下水痕,再一看,却见她脸上也有凝结水露,这就不知道是雨是泪了。

  所有人都能闻到莲花般的水生香。

  一开始,只从褚师钰的身上传来,但落了雨后,所有人的身上都冒出了同种的异香。

  香得带水意,像是一泉冷潭,津津的、涔涔的,表面非常美好,却让人沉浸之中后,又觉自己陷入了一场无休止、不能摆脱的噩梦。

  穿过那些石碑,弟子们都会随着转身,一直目送着她走进大殿。

  大殿之上雕刻的金龙却在此时睁眼。

  它盘在廊柱上,苍老的眼看着褚师钰,良久却又发出一声龙吟,像是古老的叹息。

  褚师钰走进了大殿之中。

  她身上还带雨,顺着步子,在地砖上打湿出条蜿蜒的路,一直通往……一片尸群。

  他们早都死透了,身上有青紫色的斑,也流露出变质的臭味,浓郁而不可忽视。

  但诡异的是——

  褚师钰一靠近,他们就开始说话。

  “庄主、褚庄主……救救我!”

  “庄主,我好痛,我好痛呀。帮帮我,求您帮帮我……”

  “结束这一切吧,我不想这样了。”

  褚师钰神情并不悲痛,也落不下眼泪,似是一尊精雕细刻的完美玉像,却从眼中流露出了堪称凄厉绝望的光。

  白色衣裙坠地,像是盛开的莲。

  褚师钰席地而坐,抱起最近的一具尸体,轻柔地喊:“孩子,孩子别怕……”

  像是哄孩子那般,她的神情温柔得像是一个母亲。

  所有的尸体都逐渐安静下来,密密麻麻地依偎到她身边。

  若此时从高处往下看,就会发现这诡异的画面居然呈现出一朵盛放的花的样子。

  她身上的白裙就是不可替代的花蕊。

  褚师钰轻柔地帮怀中的尸体整理头发。

  “孩子,你想活么?”

  “……我想,我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