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色是温和而悲情的,晦暗不明的目光似乎看着琉璃,却不是真看着琉璃。

  那浩渺剑气略有微弱残存,至清至明,至高至浩,琉璃猝然一顿,刚想做出反应,忽然只听凌晨道:“活佛。你要成亲的事,佛祖允准了么?”

  按照琉璃的性格,他应该是不会理会这种明显带着指向性的话,更何况还是在战斗中。

  但这次琉璃却抬起了眼皮,还破天荒了回了:“自然允准了。”

  凌晨尾音上扬地“呵”了一声,不置可否,听不出具体意思。

  周围的风雨开始变大,如珠雨滴落在整个鬼夜长安,凌晨死人一般的面孔上终于浮现出了一点血色,却是他所有血管灵力都被催动的结果。

  “你还要动手?”琉璃问。

  “……”凌晨提起嘴角,“你不是要普度众生么?活佛,连我这鬼夜长安一起普渡了吧。就看你有没有那本事。”

  终归是在黄泉地界,无数鬼修源源不断,琉璃虽然起来游刃有余,但是他一直处于一种高度紧绷的状态里,只要有分毫的失误和走神,就立刻会被这些蜂拥的恶鬼分食。

  凌晨凝神一聚,猛然出手!

  唰──!

  琉璃的侧颊被凌晨的一道灵力擦过,留下了一道很浅却触目惊心的血痕。

  这宛如匠心雕刻的瓷净面容在瞬间变化,好似无懈可击的东西终于有了一瞬裂缝,是可乘之机。

  而有了第一处,就有第二处。

  该不说凌晨在黄泉占了多大的便宜,身处天碑第六,居然能伤到无上第三──据说这活佛已经百年没有受过伤了。

  琉璃却不动怒,只平静地说:“等你风雨卷修到第十层,再来与我动手吧。到时候,我会送你到极乐世界的。”

  凌晨本一直防着他──琉璃刚刚出手“横三世”,但谁也不知道他修成了“纵三世”没有。若真被他参透《大藏经》,五位佛祖保佑,便可直接问鼎天碑无上。

  若他真能到当初顾千秋的境界,独身一人,脚踏黄泉,血洗鬼夜长安,也并不无可能!

  但谁料到,琉璃居然来了这么一句。

  然还不等凌晨反应过来,琉璃身后大光相光晕一出,他施施然向后退了一步,便忽然消失在了黄泉地界。

  一瞬间,战场被迫休止,所有鬼修都莫名其妙地停下来。

  天地静默得好像刚刚的菩萨、佛陀、琉璃心都只是一场幻境。

  但鬼夜长安鬼气浓重了三分。

  谁都知道,“黄泉清气”已经被那突然出现的“宝月映琉璃”给截胡带走了。

  黄泉如冷水入油锅,久久沸腾不休,恶意满满。

  他们虽修鬼道,却并不是鬼气越重越好,而是宛如是钢丝上行走──

  毕竟再宣称自己是“恶鬼”,也还是娘生爹养的肉体凡胎,要掌握着“人”和“鬼”之间模糊而又重要的界限,一旦失去清气制约,便容易变成普世意义上的“走火入魔”。

  所有鬼修如猛然失去了目标的野鬣狗,嗅着残存的血气,缓缓、缓缓地将目光移向了天命休止、单膝跪地的凌晨。

  他周围有一片空地,鬼修们聚集在周围,如盘旋等待的秃鹫。

  而凌晨本人垂着目光。

  就在他要咬牙站起来的时候,蹉磨直接穿越人群,走了进来。

  他腰间剑鞘一压,威压以他为中心,不轻不重地刺进每个鬼修的脑子里,他们才如猛然醒悟般,变成了日常的样子。

  蹉磨直接上前扶起凌晨。

  “大人,你怎么样?”

  “……先进无垢楼。”

  两人一起走向无垢楼,所有鬼修分列街道两侧,森森矗立。

  他们也并不顶礼膜拜,只是在蹉磨眼神扫过来的时候匆匆移开目光,几乎在上万鬼修的静默注视之下,两人走进了无垢楼。

  一层大门紧闭,所有鬼修被隔绝在外,刚刚还歌舞升平的无垢楼霎时间清冷得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了。

  蹉磨扶他至兽皮椅上,问道:“大人,你要率众去青雾镇吗?”

  “……”凌晨提了一下嘴角,“你以为鬼长安内人人精诚团结,同甘共苦?”

  蹉磨被说得一愣。

  凌晨继续道:“你以为你是顾千秋,这儿是同悲盟?蹉磨,这儿是黄泉,都是各怀鬼胎罢了。”

  一瞬间,所有鬼修欲凝又止的目光浮现在蹉磨的脑海里,让他打了个轻微的寒颤。

  比起这外面无边的、蝗虫一般的鬼修们,蹉磨可以算是最幸运的——未入黄泉做人时,他是名门正派的亲传弟子;入了黄泉做鬼时,他也是鬼主最信任、亲密之人。

  以至于时至今日,他还在这无边鬼气的黄泉之中,保留着一丝不合时宜的“天真”。

  凌晨缓缓道:“若这儿是同悲盟、离恨楼、甚至是旧府……数万之众啊,琉璃一人,怎可能全身而退?”

  刚刚莫名其妙的景象在蹉磨眼前数次闪过,蹉磨终于察觉到了那一丝该惊惧到极致的怪异。

  恶鬼们哪儿会有衷心和主人?

  伺机而动,取而代之。

  他们表面上敬重凌晨,那也只是因为凌晨《风雨卷》在手,能带领黄泉鬼众走向更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