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已经被烟雨湿润了衣服,长发湿漉漉地贴在他苍白的侧脸上,直勾勾地盯着顾千秋,更如鬼魅。

  他表情扭曲,声嘶力竭:“游龙鬼吟?你要用它来杀我?!”

  往事呼啸。

  “看到了吗?这就是我追杀你时用的那一剑。帅吗?”

  “不过还没有名字呢。不如你给起个吧!”

  “游龙鬼吟?好像不太搭啊。”

  “啊,好好好,搭!非常搭!我没有质疑你的品味的意思!”

  少年人眉眼带笑,神采飞扬,微微把头偏过一边去,躲开他要掐脸的手。

  “还好我没有杀了你。”

  长剑归鞘,少年侧目看来,眼中似有灼灼的火焰。

  他又重复了一次。

  “还好我没有杀了你!”

  但现在,那无情的剑尖凝成一点,白衣翩跹,携排山倒海之势,直戳他的咽喉!

  凌晨的瞳孔中仅剩下恐惧的战栗。

  但随即就是滔天的愤怒和悲哀。

  长剑游龙在世,剑气所过之处寒霜遍地、所有烟瘴桃花都被凝结成冰,剑身嗡鸣如鬼吟阵阵,比恶鬼无情。

  ——这就是他的爱人。

  永远无情、冷漠、傲慢,高居于神坛之上受尽香火。就算对其再狂热、追捧、汹涌无边爱意,都不可能触动他哪怕一丝一毫。

  顾千秋知道,这真的是最后一剑了。

  所以他很选择了“游龙鬼吟”。

  就算是无所不用其极的翻旧账,再手段下作,今日他也必须把黄泉清气拿到手里!

  凌晨携着一身狼狈的重伤,色厉内荏地痛心疾首,剑气席卷,下意识去掏短笛,却半路生生顿住了动作,仓促间只能就地躲开。

  顾千秋的剑气从他侧颈擦过去,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皮肉掀开三分,血管汩汩。

  几乎只差毫厘,黄泉的鬼主今日就真的要变成孤魂野鬼了。

  凌晨又是恼怒又是不可置信,抬头去看,却见顾千秋身形踉跄,忽然很悲哀地看着他。

  凌晨一顿,便听顾千秋道:“凌晨……”

  几乎是百年没听过他叫自己的名字了。

  卒然间,所有往事纷至沓来,浩浩荡荡如烟海,让他一时间分不清后来的百年岁月究竟是真实,还是他大梦黄粱一场。

  而现实是,顾千秋用尽最后的力气,一脚踹翻有些晃神的凌晨,右手毫不留情地举剑刺下,直接穿过了凌晨的肩胛骨,重重的把他钉死在了地面上,再挪不动分毫。

  下一秒,顾千秋抬脚踩住凌晨的手腕,漠然的脸没跟他有任何对视,弯腰从他手中拿过了一缕幽幽的清气,如此轻描淡写。

  凌晨浑身颤抖。

  他知道这是来自灵魂的颤栗。

  无法否认,从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凌晨就已经永恒地背上了这种感觉。

  他的恐惧由心底不受控制地增生。

  而从那之后的每一分、每一秒,无论顾千秋有多么柔和、闪耀、善良、明媚,他都有种深埋于心底的、避无可避的恐惧。

  就像是陈年旧疴,平时不视人,无人能感知到他有任何异样。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一个永远也不会消失的伤口正在那里永不间断地溃烂、流血、腐臭,以至于疼痛难挨。

  顾千秋刚要转身,忽然平地一声爆喝——

  “都住手!”

  所有人循声看去。

  自在一身血衣,表情狰狞,右手死死掐在郁阳泽的脖颈上,将他挟持挡在自己身前。

  因为太过紧张,他没意识到自己的力气有多大,以至于郁阳泽的脸色迅速由红转为青白,喉咙里发出了可怕的骨骼错位声。

  顾千秋失声:“郁……”

  “别动!”自在似乎想笑着维持一下自己玩世不恭的人设,但重伤和剧痛让他提起自己的嘴角都很困难,最后只能放弃了,冷冷地说道,“诸位打得如此难舍难分,但怎么都不问问,我今日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此时顾千秋已经拉开了一个谨慎的站位。

  凌晨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肩胛骨处,比常人灰白一些的血迹正从他的指缝间不断溢出来,鬼气森森。表情宛如雕刻在脸上,并分辨不出来是什么情绪。

  另一头,掐得昏天暗地的仇元琛和俞霓也被迫停手,两人都狼狈得好像从土里刚拔出来的带泥的萝卜,恨不得互相呸一口唾沫。

  几乎是落地的一瞬间,仇元琛谨慎地退开几十米,谁也没有看见他握着轩辕的右手正在微微颤抖,一种惊诧在他心中压制不下。

  俞霓提了一下嘴角,鲜红的血迹像是盛开的花,他柔和地道:“仇楼主,承让了。”

  仇元琛用目光点了一下自己的左手,还道:“不用着急承让,俞宗主,你也还没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