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到顾行云同桌的位子上,看着桌面上沾了字迹的纸张,不疾不徐地问:“你都还没琢磨清楚,也就等于没想好解决问题的方案,这个过程中还在抄这些,就不担心等你想清楚之后这些就用不上了,你是在做无用功吗?”

  顾行云笑了笑:“反正又没有浪费时间,一心二用罢了。不过,虽然是一心二用了整夜,但我今天天亮后补了两个小时觉——虽然也没睡着,但我起床后突然顿悟,想明白了。”

  他放下了笔,侧了侧身调整角度,变成和洛千涧面对面的姿势,一本正经地看着洛千涧的眼睛说:“千涧,我想明白了,否认既定的事实的确没有意义,只是自欺欺人。”

  洛千涧眨了下眼睛。

  “我喜欢你,千涧。”顾行云接着温和而郑重地说。

  四季如春的岛上,早晨阳光和煦,被精心打造过的民宿小院作为置景,几乎每一帧都足以入画,虽然刚起床还饥肠辘辘,但作为新一天日常活动的开端,此时的确不失为一个不错的告白时机。

  洛千涧微微一顿,接着莞尔道:“我比较惊讶于你一个晚上就想清楚了,还选择了这么迅速地告白。”

  “你知我知的事,既然想清楚了,又何必拖着不坦诚,给我对你的追求之路徒添阻碍。不过的确仓促了点,连束花都没有,显得没什么诚意。但小镇上的花店营业时间有点晚,我刚出门去看过,还没开门。”顾行云感到惭愧。

  “至于我一个晚上就想清楚了,这其中是否会有我其实并未完全想明白、之后反复无常改变想法的隐患,我想你可以放心,千涧,我的的确确把自己深入剖析了数遍,然后意识到了我从前的思想误区。”

  洛千涧没问是什么思想误区,先挑了下眉:“等等,追求之路?我以为你想明白后,会想着怎么断掉这份情感。”

  “按我之前的行为逻辑来说,的确如此。”顾行云说。

  “我之前受家庭环境影响,对‘爱情’避之不及,且笃信自己不会陷入那么愚蠢的境地,万一‘不幸’陷入了,也应该及时斩断,避免自己有可能变成其他顾家人那样疯癫的模样。”

  “但我昨晚苦苦思索,你说得对,我对你所做的那些事不能仅仅用‘感兴趣’来解释,只是我之前认为爱情是愚蠢的、很大可能让人神经病的,所以我不肯承认自己也有这么一天,更不会愿意承认自己对你其实是一见钟情……”

  顾行云笑了笑:“我自欺欺人了这么多年,但昨晚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喜欢你之后,我的第一反应不是觉得这是需要纠正的错误,而是寻思着要怎么才能收回之前对你大放厥词的那些话……”

  “过去的时间已经浪费了,而我不想再浪费更多时间,所以我得抓紧时间抄完新的一百遍,好换取过几天和你一起吃一顿年夜饭。千涧,你之前答应过的每一百遍换一顿饭,现在不会因为我心态有所变化就反悔吧?”

  还有五天就是农历新年了。

  洛千涧:“……”

  还有个问题,顾行云并没有解答清楚,洛千涧不禁感到困惑:“虽然你之前的行为已经挺疯了,但你不是怕沾染了爱情让你变成和其他顾家人一样的疯子吗,现在不怕了?”

  顾行云轻叹,然后理所当然地承认“错误”:“这就是我刚才说的‘从前的思想误区’了。”

  “千涧,那些人——顾家的其他人,还包括之前你们洛家的其他人,你我的父母、那些兄弟姐妹们——他们之所以那么有病,是因为他们本就如此,不是因为谈情说爱才病发的。他们经历的所谓‘爱情’,我想其实是在玷污真正定义下的爱情。”

  洛千涧若有所思地挑了下眉:“你一整晚没睡,所以一大清早变成哲学家了?”

  顾行云失笑。

  洛千涧又提醒他:“我对你虽然还算和颜悦色,但是……”

  “但是不等于你会接受我的追求,我知道。”顾行云接过话,“只是因为你脾气好而已。”

  洛千涧:“……这听上去有点像是嘲讽。”

  顾行云感到冤枉:“我发誓我没有,我说得十分真诚。而且,坦白来说,我对追求你这件事还挺有信心的。”

  洛千涧本来已经打算结束谈话、出门吃早餐去了,闻言又推迟了这个安排,蹙了下眉,继续和顾行云说下去:“太自信不是什么好事。”

  “可我的自信有来处。”顾行云重新拿上了抄写经文的笔,在指间不慌不忙地转着,“千涧,你对谈恋爱乃至结婚这类事情其实是无所谓的,对吧?”

  洛千涧好整以暇地看着顾行云,听着这位新晋哲学家对他的解读。

  顾行云接着说:“这份无所谓,让你没有主动去追求的兴趣,但如果有人追求你,只要不要有过激的、让你反感的行为,你也无所谓被这样纠缠上来。”

  “你之前烦我总来找你,最开始是因为你不清楚我的目的,再然后是因为你清楚我并不明确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你不喜欢这样稀里糊涂的事情,但并不等同于你反感、厌烦我对你的喜欢,毕竟我之前虽然愚蠢,但展现出来的情谊还算真挚。”

  “你见过身边那么多不真诚的人和事,但那些‘经验’并没有让你变成草木皆兵的怀疑主义者,反而让你格外不讨厌真正真诚的感情……所以你现在还愿意坐下来跟我说话,所以我说,千涧,你真的是个好脾气的人。”

  洛千涧哑然,沉默片刻不知为何,居然有点忍俊不禁起来,他看着一夜未眠的顾行云,评价道:“你这个晚上效率很高。”

  一心二用,抄了经书,还把人剖析了个遍。

  “你继续抄吧,我要出门吃早餐了。”洛千涧站起身。

  闻言,顾行云煞有其事地叹了声气:“我还以为你会被我真挚的感情所触动,从而告诉我‘不用抄了,我大发慈悲允许你和我共进三餐’呢。”

  洛千涧眉梢轻挑:“想和我吃饭可没那么容易,慢慢抄吧,顾先生。”

  “那能请洛总帮我带份早餐回来吗?”顾行云笑道。

  洛千涧思考了几秒,然后纡尊降贵地点头:“行吧,你想吃什么?”

  总之,顾行云就这么留了下来,每天抄着《金刚经》,有时候是在他自己房间里抄,有时候坐在院子里边抄边等洛千涧出现,然后挑着时间跟上洛千涧的步伐一起出门走走,回到民宿后继续抄经文。

  期间,顾行云的助理特意奔波了一趟,给这说走就走的老板送行李。

  民宿里的人都知道顾行云在追求洛千涧,也都知道洛千涧似乎没有拒绝这份追求,还知道顾行云这么努力地抄抄抄,只是为了除夕的年夜饭能和洛千涧一起吃。

  除夕前一天晚上,顾行云总算抄完了第二个一百遍,揉着手腕叫洛千涧来看。

  洛千涧抱着民宿老板养的猫在逗,翻了翻顾行云抄好的经文,问:“明天晚上你打算去哪儿吃饭?这回不会又临时变成我请客吧?”

  “不会,我早就选好地方了。我租了辆车,明天傍晚我们去市中心吃饭,吃完了再开车回来,免得打车不方便。”顾行云说。

  洛千涧莞尔:“租车?以你瞧不上十五块钱清汤米线的作派,不是应该直接买一辆吗。”

  “这可冤枉我了,我不是瞧不上十五块钱和清汤米线,只是作为我请你吃的第一顿饭,这规格实在不好意思拿出手。”顾行云振振有词。

  洛千涧便没什么诚意地抱歉:“请你吃了顿拿不出手的晚饭真是不好意思。”

  顾行云并不紧张,笑道:“只要是你请的,我都不挑剔。”

  洛千涧没搭理他这话,这人自从前几天告白之后,说话就越来越随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