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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鹤禅渡右手上带着一个不起眼的手镯,从十八岁戴上,到如今他35岁,已有17年了,镯子被保养的很好,一圈月光银白,只在他抬手间才能窥见一点光晕。

  旁人都以为那镯子应该是配的上他的价值连城,只有他身边为数不多的友人知道,那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银镯,价格连他一同佩戴着的袖口十分之一都够不上,却是他的爱人送给他的。

  鹤禅渡极为珍惜,自打一次游泳时不甚遗失,放干一整个足球场的水才找回来后,像这种户外运动的活动,他就不再戴着了,那架势恨不得吞进肚子里保护着。

  坐在会所的卡座里,鹤禅渡垂眸看着手腕上的镯子,瞳光迎着内圈的字,他一笔一划的巡视,这是他的小习惯,每当思考或者无聊的时候就会这样。

  “我还是觉得关老师可怜”,对面的友人抿了一口酒杯,神色是无比的惋惜与同情道:“怎么这么倒霉,被你这个疯子缠上了。”

  可怜吗?鹤禅渡想了想,确实可怜。

  十八岁的画面再一次浮现在脑海中,色彩依旧清晰,角色人物脸上的绒毛都一清二楚,鹤禅渡想起第一次见关醒时的场景,巴掌大的脸绷得紧,洁白平整的校服衬衫套在他笔直的背上,他语气严肃的让自己交作业,眼神虽俯视着他,鹤禅渡却将他脆弱冰冷下的无助和焦灼看的透透。

  怎么会有人嘴巴里冷冰冰的说话,眼睛却像是要哭了呢?

  有意思啊,真有意思,这人耐琢磨。

  鹤禅渡隐隐期待,果真,没过几天,他就被约见在美术室,在哪里,他遇到了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威胁。

  关醒用他的女装照威胁了自己。

  鹤禅渡第一次见到握着把柄威胁别人的人能这么胆小、没用,眼睛慌乱,握着证据的手颤抖,好像他才是那个被威胁的一样,鹤禅渡差点笑出来,他甚至忍不住托手坐下,想要好好欣赏关醒如鼠的样子。

  他太喜欢这幕戏剧了,于是他答应了。

  鹤禅渡兴冲冲的扮上受害者的角色,装成可怜瑟缩的样子,按照约定,给了关醒想要的名次,然后将对方得逞后开心的样子、不小心同自己对视时心虚的眼神尽收眼底,慢慢欣赏。

  但很快,第一幕戏剧就看腻了,眼见着生活又将变得索然无味,鹤禅渡觉得可以上演第二幕了,他早就编排好了剧情,想象着第二幕的情节,他置身其中,简直快要等不及了。

  于是,在那个周五的夜晚,学校的论坛爆了。

  是的,鹤禅渡亲手将自己的照片放在了论坛上。

  欣赏着主楼里的照片,鹤禅渡觉得无比满意,从来没有人能他拍的这么美,他得放出来,让大家一同欣赏,更何况,作为一名称职的角色,推动故事的发展,他义不容辞。

  欣赏够了,给手机静音,放开一张旧碟片,他在放映大幕上看了一遍又一遍,等到眼睛看累了,他才上床,临睡觉前,他拿出手机,里面已经有来自关醒的未接来电,不下十通。

  鹤禅渡愉悦的放松身体,好了,现在可以睡得更香了。

  .......

  就是这样,从一开始,关醒就被他玩弄的很惨,一次鬼迷心窍就让他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他被迫一次次接近鹤禅渡,也在一次次冲动中,奔向他,拯救他。

  鹤禅渡太留恋同关醒肢体接触的感觉了,他喜欢他丰腴的肉,爱他滑腻温暖的皮肤,更爱他将自己从楼梯上拉下的手,还有那带着一身雨水蹲在自己面前的神情焦急担忧的眼睛。

  终于,在那个雨夜,他再难抗拒引力,将“珠珠”放在舌尖反复品味、咂饮、舔舐,但他吐出两个唇似接吻的字时,他知道,他喜欢上关醒了。

  坐在床边,看着沉沉昏睡的关醒,他哗啦啦推倒棋局,将一颗黑子重新落在棋牌上,如果想要让这个人的镜头永远只聚焦自己,他要无比周密的筹谋,精细的排布。

  一子也不能错。

  关醒也确实可怜,他的可怜从一开始就贯穿到了结尾,鹤禅渡在他身边不动设色的结网,一点点包围他,他喜欢的越深,爱的越多,网就织的越密、越厚,他见不得关醒忽视自己,更无法忍受他为别人受伤,他为他求来平安扣,像个封建迷信的大家长,希望神明能保佑自己的孩子,无病无灾。

  他偏执、他疯狂,他的病情在关醒每一次为别人悲伤流泪、遍体鳞伤时再难掩盖,而且他知道,迟早都是要被发现的,所以他故意让关醒撞见自己和鹤灵燃。

  不,更确切的说,是让鹤灵燃发现关醒。

  关醒迟早是要知道的,让他一点点发现,一点点接受,当关醒能习惯自己的恐怖时,也就不会觉得他恐怖了。

  他的每一步棋都润物无声的发挥着作用,潜移默化着一点点触碰着关醒的底线。

  一切都像他预先计划的那样,鹤禅渡在鹤灵燃哪里知道了一切真相,鹤禅渡将他眼中的惊恐、悲伤、无助、崩溃看的分明,那段时间,他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运筹帷幄,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在煎熬,他怕关醒难以接受,被他吓跑,怕到要攥住对方的衣角,恳求他不要走。

  好在关醒也是真爱他,他没有走,反而握紧了他的手,再一次救了他。

  一切真相大白,他最担心的关醒都已接受,他本来以为他可以永远安心的攥着关醒的手,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楼逍鹤、闻稚之间的事情被捅了出去,关醒陪着闻稚时脸上的神情,他看的分明,除了心疼,愤怒就是惶恐,他频繁的用那种担心、忧虑的眼神望着自己。

  鹤禅渡有种很不详的预感,果真,没过几天,关醒同他说了分手。

  ......

  他当然没同意,脑袋里的翻滚的脑浆都要伴随着关醒那些令人生气的话冲出来,心情极度不爽,他恨得想要咬死对方。

  但也正因为如此,往日每月一次的心理测评中再也不是绿色的安全,而变成了红色的警报,那封测评结果带着用词严肃的建议,畅通无阻的飞进了他父亲的信箱。

  鹤虞霆还是知道了,不过一个小时,他就事无巨细的知道了鹤禅渡在国内发生的一切,接着就给很久没联系的亲生儿子打了通越洋电话。

  挂断了父亲的电话,鹤禅渡在漆黑的屋子里待了很久很久,他思考出了结果,是自己的棋盘有漏洞,这盘棋他并未赢,他还得继续下。

  鹤禅渡想让关醒像自己喜欢他一样,将那份同样浓烈的爱报答给自己,只有这样,当自己被迫离开后,关醒才不会忘了他,哪怕未来关醒同别人在一切,等自己回来后,关醒依旧会抵抗不住心动,重新爱上他。

  鹤禅渡再一次布下筹谋,这一次,他要让盛新雪知道,他的儿子喜欢上了一个男生,而那个男生就是自己。原因无他,向父母第一次出柜,这样的经历太刻骨铭心,只有这样,自己才能真正成为关醒心中的唯一。

  可在要送出照片的那一刻,他却犹豫了,脑海中闪现着的是关醒站在一地碎玻璃前泪流满面看着自己的神情,他那么悲伤、那么害怕,他紧紧攥拳,身体发抖,却不敢、不敢朝自己的伸手,不敢扑到自己的怀里。

  那样分崩离析的眼神好像在说,鹤禅渡,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

  他短暂挣扎,终于认清他再也看不得关醒难过的事实,在漫长的一夜后,看着满地飘散的照片,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放弃了。

  太爱了,鹤禅渡狠不下心,看着对方指头上的一点划痕,他都心疼。

  只是鹤禅渡万万没想到,那些照片还是被送到了盛新雪的手中,得知一切的时候,已经三天联系不上关醒了,电话不接,家门不应,可关醒明明就是在家啊,正当他准备撬锁闯门时,鹤灵燃出现了。

  看着她笑眯眯的样子,登时,鹤禅渡眼瞳深眯,戾气毕现,他知道,是鹤灵燃搞得鬼。

  她将照片送给了盛新雪。

  鹤禅渡深吸一口气,手腕上的青筋起伏,额角鼓跳,鹤灵燃不以为然,反倒要和鹤禅渡做交易。

  她坐在沙发上,妆容精致,风情万种:“禅渡,你应该清楚,你是肯定要走的了,你父亲那边需要你。”

  “我们做个交易吧!”她眸色涌动,意味不明:“我帮你看着关醒,你帮帮我,帮我找到喜春,她没有死,你父亲手里一定有她的消息。”

  鹤禅渡不说话,目光寒沉如水,看着她红唇微启,勾出一抹活色生香的笑:“我们一起联手,弄倒鹤虞霆,这样就都能如愿以偿了....”

  鹤禅渡答应了。

  离开时,只有鹤灵燃送她,上飞机前,她问了鹤禅渡一个问题,问他为什么会喜欢上关醒,鹤禅读没回答,只在关机时,看了一样屏幕上穿着校服的关醒。

  他就像飘落在我心脏缝隙里的种子,我给他我全身的养分,我放任他越长越高,终于变成了一颗枝繁叶茂的树,他树叶一动,我就欢喜,可他要是挖走了,要是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

  手机的震动让鹤禅渡从那阵久远却依旧鲜亮的记忆中回神,他点开屏幕看了看,起身摆弄下袖口,就往外走。

  有不明情况的人想要叫住他,却被一旁的友人喊住:“别白费力气了,一看就是关老师来接人回家了,他家有门禁,谁都不能破....”

  身后传来几声讳莫如深的唏嘘,走到会所的地下停车场,鹤禅渡一直盯着手机里那个移动着的小红点,直到它停在附近不动了,鹤禅渡微微一笑,发动汽车。

  关醒可怜吗?确实可怜,他的脖子上戴着一块平安扣,从十八岁戴上,到如今他35岁,已有17年了,玉扣被保养的很好,一泊白盈温润,只在他仰头时能窥见一根鲜艳红线。

  那如湖泊般的玉石里藏了一个隐形定位仪和一个心率检测仪。

  他不可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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