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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夜里,关醒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站在一条浓雾密布的小路前,找不到方向,他只能沿着面前的小路一只往前走,走了很久很久,久到呼吸都变得急促,终于,他来到了路的尽头。

  缠绕了一路的浓雾渐渐褪去,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座巨大的雕塑,它伫立在这边深幽的森林中,巨大无比的身体伤上满是黑绿的青苔和水迹,关醒抬头去看,也只看见了雕塑的一角,于是他不断往后退,渐渐的,雕塑的真容终于完整。

  那是一个无比恢弘的天使,羽毛丰满的沉重翅膀、线条分明的身体肌肉,无一处不精细,手中紧握着箭矢,弓箭的底部刻着一串英文:SAMLE

  是堕天使中欲望天使的名字,他是欲望天使。

  关醒不敢看他垂着的眸子,转身走到天使的背面,可抬头一看,背面竟然是一座完全不同的雕像。

  长而亮的獠牙与指甲,线条锋利的深邃面容,囊括一切的黑色斗篷垂在地上,一角刻着Dracula,是吸血鬼德古拉。

  他们被刻在同一块石头的两面,牢牢长在一起,灰白的眸子都垂着,看着地上的关醒,仿佛下一秒就要挣开石头,活过来。

  关醒被吓醒了,他咽了咽干涩的喉咙,起身喝了一杯水,一边喝一边回忆梦中的场景。

  越想越觉得不寒而栗,两张雕塑用着的是同一张脸,他们垂眸看他的样子,和鹤禅读一模一样。

  ......

  周一的早上,关醒在班里见到了张思科,人完好无损,不过偶尔和他对视时,眼神躲闪,神情僵硬。

  关醒没想到发现自己和鹤禅渡的会是他,除了那天在群里令人大跌眼镜的发言外,平日里张思科基本上是不说话的,见到他的时候都是在伏案学习,别人同他讲话,他连头的不敢抬。

  看样子他已经长记性了,关醒没有痛打落水狗的习惯,更何况,自己在乎的从来就是鹤禅渡。

  关醒不避讳自己的卑劣与自私,他不想让鹤禅渡打架或是做出其他出格的事情,并不是担心他伤害别人,他担心的是他会伤害到自己。

  之前鹤禅渡教训李斌的时候,他没拦,只是因为当时自己还蒙在鼓里,对于鹤禅渡的心理状况一无所知,现在知道了,必然是要阻拦的。

  鹤禅读的病就是一把刀,一把没有刀柄的刀,他紧握着的时候,刀刃会陷进他的手心里,他会受伤流血。

  别人痛了,会反射性的扔掉刀,但他不同,鹤禅渡将这种痛当作享受,血腥气让他兴奋,于是握刀的手更加用力。

  他真的需要吃药控制了。

  可现在关醒发现两人陷入了极为罕见的一种情景之下,那就是冷战。

  那天撂下话离开后,关醒就再也没有同鹤禅渡说过话,礼拜一上学的时候,他没有在楼下看见熟悉的身影,当时关醒就有预感。

  鹤禅渡八成是被他气跑了。

  果真,到了学校以后,他就看见人早早的坐在了位子上,明明看见他进来了,两人都对视上了,鹤禅渡又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样撇开眼。

  这种情况关醒分外熟悉,很早之前,鹤禅渡被他放鸽子时,也是这么个气法。

  十分的幼稚。

  关醒没去管他,挺好的,让他好好冷静一下,而且这也是平息流言的好时机,关醒索性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该干嘛干嘛。

  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教室里的氛围明显紧张了起来,尤其是等到闻稚离开以后,少了谈资,再加上学校有意识加了不少考试,延长了放学时间,学生们的弦很快就被上紧了,下课了,班级里都是安安静静的,都在写题。

  关醒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中,渐渐松了一口气,没有了那种被人在暗处盯着,如芒在背的感觉。

  何况,让他感到欣慰的时,他看见鹤禅渡在吃药了。

  一连好几天的大课间,他看见鹤禅渡将白色的胶囊吞下,动作干脆利落的像吃糖丸一样,那中白色胶囊他见过,就在鹤禅渡床头的药瓶里,药身有一串蓝色的外文字母。

  有一回吃药,两人对视上了,关醒想起他们还在冷战期,看着对方冰凌凌的眸子,硬生生压下笑,转过了头,结果下一秒,后排的座位就传来一声刺耳的推拉声,关醒清晰的听见了一声嗤笑。

  他浑身一震,只觉得身边一阵凉风刮过,就看见颀长的身影从身边走过,鹤禅渡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关醒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莫名有种娇花大小姐生气,他束手无策的感觉,行吧,只要他按时吃药,做什么都对。

  大不了,他不明目张胆的看他,不朝他傻笑,尽量做到不碍他的眼,这总可以了吧。

  但关醒万万没想到,安生日子没过几天,鹤禅渡就给他憋了个大的。

  鹤禅渡的小药瓶就装在书包里,他吃的时候就拿出来,药粒在瓶子里沙拉沙拉的响,关醒不看他,但每次听见这个声音,就知道他在吃药。

  可最近几天,他却老是能听见小小药品沙拉沙拉的声音,不止是大课间,好几个课间都能听见,有一回,他实在没忍住转头,就看见鹤禅渡将药丸放进嘴里,干脆利落的吞了下去。

  他早上不是刚刚吃过一次吗?

  关醒预感实在不太秒,趁着鹤禅渡出去的功夫,直截了当的翻了他的书包,摸出里面的药品,打开一看,原本满满的一瓶,现在就剩了个底。

  问题是,他现在吃药还不到一周。

  ......

  关醒蹲在地上,眼睛发黑,好半天才缓过来一点,等视野清晰一些了,他看见了停在面前的一双板鞋,他抬头,恶狠狠的等着来人。

  正是鹤禅渡,神情淡漠的睥睨着关醒,带着银镯的手插在兜里,空出来的一只手里还提着几张冒热气的梅菜饼。

  他还吃的下去?!!!

  关醒猛地站起来,一把抢过塑料袋扔到桌上,然后拽着他埋头往外走。

  鹤禅渡还不让他拉,伸手去挣,关醒转头,眼珠子像是刚从冰里掏出来,说话声音很低,但牙齿间的摩擦尤为清晰:“你在给我闹一下,试试?”

  他几乎是拖着鹤禅渡在走,走廊上的人看见关醒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纷纷避开,脚下像是踩着风火轮,直到走到学思楼前面的亭子里,关醒才一把扔下他的手。

  他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企图平息心中滔天的怒火,但没用,下一秒,他就转身,将攥在手里的药瓶狠狠扔在了鹤禅读身上。

  塑料药品在鹤禅渡的身上弹了一下,然后就掉在了地上,咕噜噜滚得老远。

  鹤禅渡垂眼看了眼已经滚的脏兮兮的药瓶,蹙眉很不耐的看着关醒:“关醒,你到底想怎么样?”

  鹤禅渡许久没叫他关醒了,猛地被他用这么冷的声音叫着,关醒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直觉得陌生的很。

  可他现在没空和对方计较这个,勉强压住自己的肺火,看了眼四四周,确定没人后,走近了一点,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鹤禅渡,你不要命的是不是?!药是你这么个吃法吗?!你以为你吃糖豆呢?!!!你不怕药物中毒啊!!!”

  鹤禅渡比关醒冷静的多,他剔透的没一丝情绪的瞳孔看着关醒,语气平静道:“不是你让我吃药的吗?而且你不是不和我说一句话吗?怎么,现在又愿意和我说话了?”

  关醒被气的眼晕,他攥紧了拳头:“对,我是让你吃药,可我让你一顿吃一把了吗?我让你按照医嘱吃!医嘱!!!”

  感觉一口气差点儿上不来,他连忙转身,看着亭子外的教学楼,平息着心中爆发的怒气,好一点了,又转过来继续道:“再说了,我不和你说话的前提,是张思科没来上学,他不是来了吗?!我还真能不跟你说话啊!!!现在不是你一直在和我冷战吗?!!”

  鹤禅渡那张冰冻的脸上终于有了裂纹,像是刚刚关醒的话中有什么刺到了他,眼神中有什么黑暗的物质瞬间汇聚,可不过须臾,又分崩离析,像是再也撑不起来一样,竟露出了几分隐隐的惨淡。

  他侧头看着关醒,露出锋利的线条,整个人像把自伤的刀,特别锋利,又特别薄。

  因此也看起来格外脆弱,仿佛刚才的冷是只层面具,没几句话,就再也维持不住了。

  “关醒,你总是这样,有好多好多道理.......”他声音低了下来,眼睛却还死死盯着关醒:“可是每一次,你的道理都不是我,为的,都是别人.....”

  关醒瞬间不知道说什么了,心中的怒气很荒唐的瞬间凝固,又一种莫名的难受从缝隙里涌了上来。

  “鹤禅渡....”

  鹤禅渡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喃喃,如同自语:“明明...明明我才是你的男朋友啊?我没办法,你知道吗?我气不过,看着你笑都不愿意和我笑了,心里好难受好难受”

  他用手指点了点心口,神情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和锋利,完完全全的成了迷茫,关醒很少在他脸上看见这样的神情,他不知所措的走上前,想要握住他的手。

  鹤禅渡却退后了:“我没办法,吃药才能让我没那么难受,所以我就一直吃,一直吃.....”

  他一边说着一边摇头,眼底是深深的疑惑,继而又笑了,唇只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却莫名给人一种虚弱的感觉。

  恣睢妖娆的大丽花败了,剩下的只有烧在坟头的纸扎花,花瓣在几分中颤抖的样子,像鹤禅渡的声音:“可是你骗我,现在吃药怎么也没有用了啊......”

  刚才的怒火一下子就不见了,被鹤禅渡无助脆弱的样子浇的干干净净,关醒像是哑了一样,坐在心头那座光秃秃的火山上面。

  他无法自控的开始怀疑,接着与之而来的是懊悔,悔的想抽自己两耳光,指狠陷在手心里,印出血淋淋的痕迹,他没想到,自己的所作会伤害到鹤禅渡。

  明明....明明他是想保护他。

  他根本不在乎那些小人的死活,他只希望不要弄脏鹤禅渡的手,不要让鹤禅渡的病更加严重,能让鹤禅渡离那些流言远一些。

  明明是不想伤害他的,可到最后....自己却成了始作俑者,罪孽深重。

  关醒第一次有一种想杀了自己的感觉,他看着鹤禅渡透白的指尖,由望向他透明纯粹的瞳孔,看着那上面细碎的伤痕,想要道歉,道无数次歉。

  却听见鹤禅渡道:“关醒,你之前不是说要断了吗?”

  “现在我答应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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