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眨了眨眼, 才发现神像上的那滴泪又消失不见了。

  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但当她看到秦馆长同样满含泪光看向那樽女神像时,她又有些怀疑,刚刚神像是不是真的流泪了。

  “秦馆长, 那樽神像真的是从我们这里流出去的吗?”

  秦万青的两只眼睛, 已经浑浊得有些发黄,他点点头,头上的华发也跟着点头:“一百二十多年了, 从我爷爷那一辈的时候, 他就开始和国外交涉了。依旧没能将她请得回来。”

  “起初, 他们说是国内局势不稳定,放在我们这里不安全。后来, 稳定了又说我们的保护技术没有他们先进。再后来,我们技术跟上来了, 他们又说文物已经习惯了那边的湿度和温度……”

  “再后来, 就真的拿不回来了。”

  “现在,他们已经习惯了带着它们到处去展览了,以他们国家藏品的名义,到处展览……”

  秦万青说这话的时候, 满满的无奈与落寞。

  林溪有些艰难地开口:“那我们,能做什么吗?”

  秦万青没有直接回答, 最后只是拍拍林霈齐的脑袋:“吾辈当自强。”

  林霈齐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也不知道有没有明白他这话的含义。

  年迈的馆长,说完就站起身,颤颤巍巍地离去。

  只是, 当他回头瞥向那座神像时, 眼神是那么的悲戚。

  林霈齐忍不住, 用手表, 拍下那樽神像。

  片刻后,林霈齐低声惊呼:“妈妈,你快看。”

  林溪低头看了眼,才发现照片里看着那樽神像的秦馆长,他身上隐隐有一支透明的蜡烛。

  林霈齐:“妈妈,这是什么?”

  林溪摇摇头,她也不知道。

  林溪想了想,还是把照片发给方子靖。

  但方子靖却迟迟没有回复,林溪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了。

  她现在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

  咖啡厅。

  罗婷坐在林溪对面,她的面容还很憔悴。

  林溪给罗婷点了份甜点:“罗医生的事情处理完了吗?”

  罗婷点点头,神色依旧没什么精神,“已经都处理好了,现在在等给我爸做手术。”

  林溪叹口气,也不知道安慰什么,在她心里,罗于周可能不是个好的医生,但也算得上是一个好的儿子和哥哥。

  “林小姐,你这次叫我出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的确是有一件事,可能需要你的帮忙。”

  林溪拿出自己的亲子鉴定单,交给罗婷,“三个月前,我在西桥医院做了一次亲子鉴定,但是现在这份鉴定报告单流了出去,我的朋友告诉我是一位姓罗的医生做的。”

  罗婷看着上面的单号,她沉默了片刻,“应该是我哥做的,那段时间他为了我爸妈的病,到处筹钱,我在他银行里找到了一位姓林的女士打给他的转账记录。”

  林溪叹气,姓林的转账,那应该就是林昭昭了,只是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联系起来的。

  林溪看着罗婷:“那你能再帮我一个忙吗?”

  罗婷:“你说,能帮上的我尽力都会帮的。”

  林溪笑了笑,她要的就是她这一句话。

  ——

  回到家里后。

  林溪以一个冰淇淋的价格诱惑林霈齐,祈求林霈齐告诉她,上辈子她到底送过闻陵什么生日礼物。

  林霈齐歪着头想了想:“剃须刀,大衣,擦脸的香香霜……”

  林溪想了想,这些东西未免都太亲密了吧,妻子送给丈夫倒是很合适,但是她现在和他这种关系……送给他,未免有些暧昧了吧。

  林溪的目光移到梳妆台上的那瓶香水,忽然想到他说,那是栀子味的。

  想到这儿,林溪的脸瞬间变得发烫。

  算了,小孩儿果然不靠谱,还是她自己慢慢选吧。

  就在林溪准备再多问问的时候,她忽然收到了方子靖发来的消息。

  「这照片你在哪儿拍的?」

  林溪:「我和霈齐在博物馆遇到的,感觉很奇怪,怎么会有人身上有一盏灯。」

  方子靖:「人身上都会有灯,头顶一盏,两肩一盏。这就是你们所熟知的“三昧真火”。但这个人现在身上只剩一盏了」

  林溪:「那会怎么样?」

  隔了几秒钟,方子靖发过来:

  「会死。」

  林溪怔住。

  方子靖接着又发消息过来:「而且你发的这个人,他在炼灯。他本来不用这么早死的,但他主动灭了自己的灯,把魂魄烧没了。」

  林溪:「炼灯是什么意思?」

  方子靖还没回复林溪,林霈齐的手机就已经响起,依旧是那首熟悉的《致爱丽丝》。

  而这一次,手表屏幕上显示的人是:

  秦万青。

  林溪吓得把手机掉落在地。

  秦馆长他……

  已经去世了吗。

  怎么会这么突然。

  林霈齐把手表接了起来。

  屏幕里是秦万青那张饱经风霜的面孔。

  他看着林霈齐,依旧是那双浑浊的双眼,他的身上看起来没什么伤痕。

  应该走得不痛苦。

  林溪只能以此安慰自己。

  “馆长爷爷。”

  秦万青:“小朋友,这么晚还打电话打扰你睡觉,实在是不好意思。爷爷听下面的人说,可以给这个手机号打电话,完成遗愿,但我没想到电话的主人是你。”

  林霈齐有些难过:“馆长爷爷,你也不在了吗……”

  秦万青:“生老病死是人间常事,老头子我也活了六十年了,也活够了。”

  林霈齐的眼泪啪嗒掉下来。

  秦万青:“孩子,别哭,爷爷打电话是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林霈齐:“爷爷您说。”

  秦万青叹口气:“把我能不能到我家去,帮我点一根蜡烛。”

  林溪有稍微的愣神。

  蜡烛……

  她想到了他身后的灯。

  “秦馆长,方便说一下,为什么要点那支蜡烛吗?”

  秦万青叹口气。

  他们家四代人,最早的那一代是清朝末年的内府官员,和其他读书人一起,过着清贫的日子,护着这些从周朝就传下来的宝贝。

  后来仗打起来了,那一次,所有的皇家官员全部南撤,他的祖父不愿意离开,以身侍国。

  战乱渐渐平息后,园子被烧干净了,那些从周朝就传下来的宝贝们,也远渡重洋去了其他的地方。

  再后来,又打起来了,这一次乱得更彻底,外面的、里面的,都在打,都在乱。

  余下的文物们有的外流,有的散入民间,还有的被人当场砸了。

  到了他祖父那一代,本来是留洋学习物理技术的他,却在国外的博物馆中,看到了熟悉的文物,那一刻,他毅然回国,响应国家的号召,组建当地的文物馆。

  可是有什么用,他怎么外出干涉,人家都不认,各种各样的借口,就是不愿意还回来。

  到后面,甚至都用不上“还”这个字了。

  人家说,那就是他们的。

  他的祖父一身走南走北,四处奔波,最后的遗憾也是,没能继承他父辈的遗志,将那些文物带回几件。

  直到他要走的那一天,有个云游的道士来了。

  那是民国二十三年吧,最乱的日子,连多年隐蔽山林的道士们也成群下山抗倭。

  途径他的府邸,得知了他的事迹后,赠了他一盏灯。

  灯是老道士的师祖留下的,他们叫他聚魂灯。

  传闻三世魂灵供养,可以凝魂,到最后他们的魂魄能够附在任何物体之上。

  于是,秦家世代守着这盏灯,世代守着他们的文物馆。

  后面的几十年里,秦家人都短命。

  最长的也只是到秦馆长这一辈。

  堪堪活了六十多岁。

  不过刚及退休年龄。

  他撑着,只为等到一次,国外博物馆的访问机会。

  这一次,是最后一天了。

  三代人的早夭,只是为等这一天。

  “拜托了,小朋友,帮我点燃那个灯。”

  林溪摸了摸林霈齐的脑袋,她代替他开口:“好。”

  ——

  林溪按照秦万青说的,带着林霈齐来到他的家。

  秦万青的家住在一个安静的家属小区,八九十年代的房子,非常的老旧,没有电梯,上去要爬到六楼。

  爬楼梯的时候,遇到有邻居出来晾衣服,有人问林溪是来做什么的,没有在这个小区见过她。

  林溪说:“秦馆长走了,我来拿一些博物馆的文件过去。”

  那邻居听了也沉默了一下,感叹说:“秦馆长是个好人啊。”

  “住在我们这筒子楼里,一住就是一辈子,别的老师都搬出去了,他无儿无女,还守在这儿。有时候我们有什么不懂的去问他,他也耐心地讲给我们……可惜了,怎么就是好人不长命呢,都还没退休……”

  林溪叹口气,是啊,怎么就是好人不长命呢。

  林溪上了楼,本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她走进秦先生的家的时候,还是震撼了一瞬。

  非常的空,非常的静,只有一张床,一幅画,一个沙发,一张书桌,什么多余的也没有。

  然后有口大白瓷缸,里面放着一些老先生自己写的书画。

  林溪有些难过。

  原来馆长先生的半生,都是在这样寂寥的生活中度过。

  在书桌上,正正的放着一盏白色烛灯。

  那盏灯是那么的不同。

  它静静地亮着,和其他那些烛灯不一样的是,它的油,好像完全,完全不融化一般。

  似乎它,能燃一辈子。

  林溪本来已经拿起打火机要点上去了,想了想,最后她还是把打火机交给了林霈齐。

  “霈齐,你来点吧。”

  老先生说,吾辈当自强,这份薪火,还是交给小孩子来点燃。

  小小的林霈齐,白白的小手,点燃那盏烛灯。

  火光下,把他的脸庞照得干净。

  隐隐约约,他们仿佛看到了三个老者的影子,随着烛火的青烟,渐渐远去。

  ——

  第二天晚上,全国上下发生了一件惊天大事。

  那个来清阳市进行博物馆交流的外国博物馆失窃了。

  可是他们最珍贵的名家油画、罗马雕塑、文明法典石碑都没有被盗。

  只有一樽清代的玉雕女神像,一幅宋画,还有一套元瓷神秘流失。

  有人怀疑是清阳市博物馆监守自盗。

  但是调便了所有的监控都一无所获,且当天的安保也都是国外的人自己坚守巡查。

  那文物,就像是长了脚一样。

  自己偷摸跑了。

  更诡异的是,据说,那群外国人离去后,当他们终于抵达自己的国家时,他们打开自己的行李箱。

  才发现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厚厚的一叠奇异纸币。

  问了送行的中国人才知道。

  那是一叠冥币。

  价值三亿八千万。

  正好是佳士得给这三件文物的估值。

  没有什么能解释得通。

  国人只有把它称之为祖宗显灵。

  至于那几件文物,现在去哪儿了呢?

  没有人知道。

  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没有在海外。

  “妈妈,我昨天梦到馆长爷爷了。”

  林霈齐跟林溪说。

  林溪和林霈齐聊天,一边用小尺子量着林霈齐的头发和指甲,检查她留下的印记。

  越检查,她越松了一口气。林霈齐的指甲和头发,果然又长长了一节。

  林溪这才问他:“馆长爷爷有跟你说什么吗?”

  “我梦到他跟我说,端午节了,它们能和我们一起过节了。”

  林溪拍了拍林霈齐的脑袋,她笑了笑,是啊,端午了。

  它们终于能留在这片土地,和我们一起过节了。

  以后,还会有更多的文物回家的。

  但不会需要秦馆长的牺牲了。

  我们一定会以光明正大的方式,将它们一一带回家。

  吾辈当自强。

  霈齐,你懂了吗?

  ——

  另一边,深夜。

  林昭昭的桌前放着那张亲子鉴定报告单,她看着手机微博上一条接一条的恶评,表情已经快要难过得近乎失控。

  她猛地抬头,看着那张报告单。

  这是她最后的砝码。

  她绝不会轻易地放过林溪。

  她会找到机会,让林溪彻底地身败名裂,把如今她所遭受的一切都拿回来!

  只有她,才是林家的千金。

  林昭昭拿出手机,给林文忠发消息:“爸,希望你能最后相信我一次,我真的有证据,证明林溪她背着你们干了多大的错事。”

  ——

  第二天一大早。

  林霈齐起得很早,因为今天是爸爸生日月的最后,他要和妈妈一起去给爸爸过生日。

  林溪的手里也拎着一个小袋子,袋子里是她精心挑选的一枚袖扣。

  袖扣,这个礼物,没那么近,也没那么远。

  刚刚好的距离。

  就在他们准备出门的时候,林溪忽然收到一则短信提示:

  「您尾号8158的卡收入10000000,当前可用余额为……附言:“让闻陵活下去”任务完进度50%」

  林溪直接被这一长长长串零闪瞎了眼睛。

  林溪:???

  她什么都没做,这位大佬又自我攻略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