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不可思议地后退了两步, 她再仔细看一看,裙子上的血迹却消失了,仿佛又是一条普通的白裙子。

  方子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他问她:“怎么了。”

  林溪小声说:“我看到裙子上有很多血, 但现在没有了……”

  方子靖:“你没看错,就是这家店里有‘东西’。”

  林溪环视了店里一圈,花纹繁复的裙子, 奇形怪状的首饰, 空气里弥漫着的诡异香气……

  就在林溪准备再多看看的时候, 老板娘忽然就走了过来:“喜欢这条裙子吗?”

  林溪挤出一个笑:“挺好看的。”

  老板娘笑得十分好看:“要试试吗?这个颜色应该很衬你。”

  林溪摆摆手:“我今天擦了粉底,就不试了, 怕弄花裙子。”

  老板娘眼里划过一丝失望:“那好吧,那你再看看这里面的包和首饰有没有喜欢的, 都是以前的中古大牌, 我可以给你打折。”

  林溪点点头,她在店里转了转。

  直到她无意中看到一个古色古香的红木镂空小盒子,样子十分精巧。

  她瞟了眼老板娘,老板娘正低头算账, 没有注意这边。

  林溪偷偷把盒子打开。

  却发现里面赫然躺着一枚小小的怀表。

  怀表里放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梳着辫子、穿着旗袍的年轻少女,她的旁边站着一位穿着中山装的男子, 男子眉目温和, 宛如水墨画。

  照片的右下角写着:“宋婉茹,1904。”

  等林溪再细细看了一下。

  才发现照片上的女子,赫然就和眼前的老板娘长得有八分相似!

  1904年, 那是老板娘的祖宗, 还是说——

  她活了…一百多年吗……

  林溪抬头, 再次投投瞟了一眼老板娘, 才发现她没有眼珠……

  !!!

  再下一秒,她又抬起头,神色如常人般地看向林溪。

  林溪:……这个钱我们是非赚不可吗?

  林溪赶紧把盒子关上,对老板娘笑笑:“这个盒子还挺漂亮的。”

  老板娘看了眼林溪,留给她一张名片:“喜欢你就给这个师傅打电话,他的手很巧,木工和裁缝都不在话下。”

  林溪看了下名片,上面写着“东郊街77号。卓明。”

  右下角还印了一串他的电话。

  林溪点点头接下:“谢谢老板娘,那我们先走了。”

  “好,回头有喜欢的再来逛。”

  ——

  出了这家中古店,终于走到了外面的日光之下。

  看着喧嚣来往的车流和人群,林溪竟然有一种如获新生的感觉。

  那家店实在是太压抑了。

  方子靖出声问她:“你刚刚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是有一股莫名的香气,一进去就能闻到。”林溪顿了顿,“但我以前大学时跟我室友去逛过古着店,大部分的店都会用比较厚的香气,来遮掩他们衣物上清洗时留下的消毒水味。”

  方子靖摇摇头:“是犀牛角,传说用犀牛角的香气燃烧,可以通鬼神。”

  林溪彻底呆住,她回过头,再看那家古色古香的中古店,只觉得后背发麻。

  她的手机铃声响起,是她早上出门时设定的闹钟,会提前半小时提醒她该去接小孩放学。

  她看向方子靖:“林霈齐要放学了,我要去接他了。你呢?”

  “我跟你一起去。我想请林霈齐帮我给他打个电话。”

  方子靖拿出老板娘刚刚递给他们的名片。

  卓明。

  ——

  下午三点半的幼儿园。

  门口已经挤满了家长。

  在不远处的街角,低调地停着一辆加长的豪车。

  车里坐着一个男人,侧脸轮廓清晰,他坐在专门为他定制的轮椅上,手里拿着平板在看新闻。

  前面开车的刘管家看了看表:“快了快了,快到点了,今天林小姐没通告,她应该也会来接霈齐。”

  “嗯。”

  “先生,您在车上忙工作,我等会去把霈齐接回来就行。”

  “嗯。”

  刘管家忽然出声:“诶!林小姐!我看到林小姐了,我下去请……”刘管家的声音忽然顿住,表情也随之变得怪异了起来。

  闻陵放下平板,顺着刘管家的视线看了过去——

  穿着杏色风衣的林溪,正跟一个同样年轻的、穿着棉布衬衫的男人一起并排前行。

  两个人还有说有笑,似乎已经非常熟稔。

  闻陵微微眯了眯眼,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敲击着膝盖,表情分不出喜怒。

  然而刘管家只觉得车里的气温仿佛瞬间降低了很多度。

  “先生,我下去请林小姐过来吧。”

  “不用,我下去接林霈齐,顺便问候一下她。”

  刘管家:顺便???

  刚刚还说的在车上办公啊喂!

  林溪正给方子靖讲着她第一次见到林霈齐时的场景。

  “当时那么冷的冬天,头天晚上还下了雪,他还穿个短袖,脸都被冻得通红……”

  方子靖指了指她的鞋带:“你鞋带开了。”

  林溪准备弯下腰去系,却没想到她刚弯腰的时候,她手里的名片落到了地上。

  方子靖赶紧弯腰去捡,手还没碰到名片,身后就传来一道声音。

  比中古店里女鬼老板娘还凉幽幽:

  “在马路中间随随便便就弯腰系鞋带吗?”

  方子靖抬头,迎面见到的就是一张坐在轮椅上的俊俏的男人的脸,难看得不行。

  方子靖:?

  他什么时候惹过这位一看就不好惹的大人物吗?

  方子靖赶紧把名片飞快地捡起来就往后退:“我没有要系鞋带,我是捡东西来着。”

  林溪已经系好了鞋带,她有些疑惑地看着闻陵:“你怎么来了?”

  闻陵面无表情:“接小孩放学。”

  方子靖:“你们认识?”

  林溪点点头,她跟闻陵介绍:“这位是方道长。”

  轮到介绍闻陵的时候,她顿住了,想了想:“这是闻陵,他是我孩子的父亲。”

  说完,她自己都恨不得把舌头咬掉。

  方子靖看了看林溪,又看了看气势非凡的闻陵,终于对林溪缓缓露出一种猥琐的表情。

  那表情里仿佛写着几个大字:“林溪你有点东西。”

  林溪:“……”

  还好在这个时候,林霈齐从学校里面跑了出来。

  他直直冲向林溪,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妈妈!爸爸!”

  他紧紧地抱完林溪后才跟其他人打招呼:“方叔叔!方叔叔你欠我十个草莓冰淇淋呢!”

  方子靖:“……”

  林溪:“我什么时候让你给我儿子吃这么多冰淇淋了!”

  方子靖窘迫一笑,转移话题:“走走走,霈齐,你帮方叔叔打一个电话,打完后,我再分期给你付款好不好?”

  方子靖拿出卓明的名片递给林霈齐。

  林霈齐正准备按下去,却像意识到了什么,他奶声奶气开口:“叔叔,你这个号码不对啊。”

  方子靖不解:“哪里不对?”

  林霈齐非常有经验地开口:“我没有打过四位数的电话号码……”

  林溪赶紧拿出手机查了查。

  四位数的电话号码,最早是在1904年出现。

  林溪努力镇定地开口:“打一个试试吧。”

  林霈齐拨下电话号码,那边响了好几声才接起来。

  “您好,请问您找谁?”

  口音十分像南方男性,声音温润至极,仿佛雪后初霁。

  林溪:“请问您是卓明先生吗?”

  “是的。您是?”

  林溪莫名想到那张在中古店怀表里的照片,她轻声问了句:“请问您认识宋婉茹吗?”

  电话那头的人长长长长地叹口气:

  “认识,你来东郊77号吧。”

  ——

  夜。

  圆圆的月亮挂在天上。

  偶尔有几只乌鸦从黑蓝的树枝上飞过,一辆出租车行在寂静的公路上。

  车里就坐着林溪、方子靖和林霈齐三个人。

  因为刘管家年纪大了,林溪不敢让刘管家知道太多林霈齐的事情,加上闻陵行动不便,所以她就让闻陵和刘管家先回去了。

  虽然分别的时候,方子靖总觉得那位先生的眼神依旧凉幽幽的……

  “姑娘,到了。”

  司机把车停好。

  等林溪他们一下车,司机嘟囔了几句:“奇了怪了,今天刚拉了一个东郊77号的,又拉了一车你们,现在年轻人流行去乱葬岗打卡了吗?”

  林溪:“还拉了一个?”

  司机:“这一周,连着拉好几个了。我回去了啊,你们注意安全。”

  说完,他开着车飞快地就走了。

  林溪皱了皱眉,她借着路灯,这才看见眼前的景象。

  破旧的两根柱子,上面挂着一个牌子,牌子上写着“东郊街77号”。

  再往里面,是一座接一座的小土包,有的土包上面立了个墓碑,还有的什么也没有。

  但是一座接一座,在昏暗的月光下,显得分外诡异。

  原来东郊街77号就是乱葬岗。

  林溪牵着林霈齐的手,慢慢走进去。

  正当他们走到里面的时候,却见到月光下,一个年轻女生,正躺在一座坟包上,宛如睡着了一样。

  她身上就穿着今天林溪在中古店里摸过的那件白色连衣裙!

  此刻,月光下,白色连衣裙上那些鲜红的恐怖血渍,清晰可见。

  在她的身侧,站着白天中古店里的那个老板娘。

  她正伏在那个女生的脸上,似乎是正在吸食阳气……

  方子靖连忙嘱咐林溪:“待在林霈齐身边,他有手串护体,一般的鬼怪伤不了他!”

  说完,他立刻祭出身后的桃木剑,飞身跃到老板娘身前。

  “天火雷神,五方降雷。”

  他拿起剑要刺向老板娘,结果老板娘一回头,猛然张开一张血盆大口。

  白日里美艳的她早已不见,只剩一个宛如被撕裂的嘴角,脸上的皮肤密密麻麻布满了乌青的尸斑。

  她直接躲都没有躲,任凭方子靖的桃木剑刺进自己的体内,但她的身体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方子靖不可思议地愣住:“怎、怎么可能!你不是鬼?!”

  老板娘狰狞地笑了笑,“道士的阳气,似乎更足呢~”

  说着,她抬起涂满红蔻丹的指甲,就要往方子靖胸前刺去。

  就在此时,安静的夜里,响起了一声男人的叹息——

  “婉婉。”

  老板娘立刻回头。

  这才发现,声音是从林霈齐的手表里传出的。

  她恶狠狠地逼问林霈齐:“你是谁?”

  林霈齐虽然有一丝丝惧怕,但是却没有后退:“我是林霈齐。是卓明叔叔让我们来找你的。”

  “婉婉,别走,让我看看你好吗?”手表里,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男子,他眉眼如玉,唇色苍白。

  老板娘立刻收起了血盆大口,又变成了白日里那个柔弱美艳的旗袍女子。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屏幕里的男子,一滴泪自她的眼眶落下,“你,你终于记起我了。”

  卓明点点头:“三辈子了,每次我死后,都会记得从前的事,可是,每次我想告诉你,不要再等了,都因为阴阳相隔,没有机会说出口。”

  老板娘哭得更伤心了。

  方子靖这才走过来:“到底是为什么,我的桃木剑伤不了你?难道你不是鬼?”

  林溪幽幽开口:“有没有可能你的桃木剑被聂青青弄断后就失去了法力。”

  方子靖:“……”

  方子靖:“闭嘴!老子修好了!不准提这丢脸的事!”

  老板娘摇摇头:“我的确不是鬼。”

  说完,她的目光,看向那座月光下静静的坟包。

  ——

  一百年前。

  老板娘还不是老板娘。

  她还是沪上宋家的宋二小姐,她遇到卓明的时候,只有十岁。

  那年苏浙发了大水,沪上遍地流民。

  她出门跟着管家施粥的时候,遇到一个小乞丐,小乞丐一脸脏污,没有鞋子,露出的脚趾被水泡得已经发脓。

  她心肠软,让管家给他多施了一碗粥。他的目光便再也没有离开过她身上。

  夜里粥棚收摊的时候,有不安的乞丐,试图抢她脖子上的一枚怀表。

  她来不及躲避,却是他拿着一个火把,不要命地站在她身前,帮她吓退贼人。

  炭火星子落到他脚上,化脓的伤口更加溃烂,他却依旧一声不吭。

  高贵的大小姐,第一次求管家:“我们把他带回去吧。”

  打那之后,大小姐的身边多了一个小裁缝。

  小裁缝什么都帮她干,从逃学,再到挨打,再到帮她捉弄那一群欺负过她的公子哥。

  旁人叫他“臭讨饭”的,他也不介意,只是温温和和地承认:“我只讨小姐家的饭。”

  他说这话的时候,脖颈和背都挺得直直的,比哪个沪上的公子都更矜贵。

  渐渐的,宋婉茹越长越大,一路从私塾读到女中。

  他缝衣服的手艺也越来越好。

  每年她生辰的时候,他都会给她缝一件衣服。

  她时常笑着说:“要一辈子都传卓明缝的衣服。”

  她不知道这句话的意义。

  他也只是温温和和地笑着看着她。

  直到战争打进来了。

  宋家的生意越做越不行了。

  她的父亲不得已,不准她上学,还要把她和其他沪上的家族联姻。

  向来自由惯了的她怎么能接受呢?

  普通女人的命,不管是有钱的女人,还是没钱的女人,在那时都是一样的。红盖头一盖,一辈子大抵就这样在小阁楼里结束了。

  她尝试了各种各样的方法,绝食,逃跑,自杀,都无用。

  直到有一天,她在祖宅里看到了一本书。

  上面记载着一种叫长生术的禁术。

  数不尽的药材,针扎刀割的痛苦,她都挺过来了。

  只差最后一步:心爱之人的心头血。

  她有些迷茫了。

  心爱之人,她应该没有爱过谁吧?

  何况,爱是什么呢?

  直到她的书被卓明无意间看到。

  他看着她,只说了两句话——

  一句是:“我帮你。”

  另一句是:“我教你。”

  说完,温润克制了十八年的他,猛地将她按在阁楼的木门上,撬开她的齿关,发了狠地吻下去。

  ……

  最后,他教会了她什么是爱。

  再最后,他死了。

  用他的心头血帮助了她的长生。

  他死后,她推开他住了二十年的屋子,在里面发现了他做的六十多件旗袍,蓝的,紫的,绿的,粉的……

  他把她以后要穿的旗袍都做好了,尽他所能,做到了最多。

  很久很久以后,岁月变迁,沪上的炮火响起又灭下,宋家的人都老去,她才明白,为什么长生要用爱人的心头血做代价。

  原来长生就是寂寥。

  只有爱人死去后,长生之人才会没有任何欲望,甘愿一世世寂寥地活下去。

  但她不愿意,她发了疯一样到处寻找着转世投胎的他。

  为了能和他在一起,重新相爱,她不得不吸食活人的阳气,维持自己的青春面容。

  她和他一共爱了三辈子,每次他都是裁缝,每一世她都能穿上他制的衣。

  她把这些衣服都留下,开了这家中古店。

  岁月的变迁,都是他爱她的证据。

  ……

  “那你为什么要对他们……”林溪指了指现在还昏睡着躺在坟包上的那个女子。

  宋婉茹摇摇头:“我要赶在下次他转世投胎前,多攒一些阳气,维持我的容貌。我不想很老很老很丑很丑地见到他。”

  卓明却在屏幕里叹一口气:“婉婉,你什么样子,我都会爱你。”

  宋婉茹眼眶湿润:“我不信,你从前同我说过的,男人的话都信不得。”

  “我爱你,从来都只因为你是你啊。”卓明的声音很轻,“每一世,我长大后,无论我在哪个城市,我的心里都隐隐会有一道声音告诉我,我应该找一个叫宋婉茹的人。”

  “虽然我并不知道叫这个名字的人是谁,长什么样子,但是当我遇见你,我就知道我要找的人就是你啊……”

  “放手吧,婉婉,下一次,让我先来找你。”

  卓明的话一说完,宋婉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她流着泪,点头。

  电话里的卓明,终于安慰地笑了笑,随后挂掉了电话,屏幕里归于一片寂静。

  宋婉茹带着未干的眼泪,冲林溪微微笑了笑:“谢谢你们,让我再见到他,你们且放心,那些活人的阳气,我都会还给他们。”

  说完,她转身,走进夜色的墓群中。

  月光下,她乌青的长发,渐渐变银,变白。

  原本青葱水嫩的手指,也缓缓皱起。

  最后,夜色里只剩一个佝偻的老人。

  彻底消失不见。

  ……

  原本躺在坟上的女孩子终于醒过来,她揉揉眼睛,看着周围的墓碑,发出惊声尖叫——

  “天啊!我怎么会在这里!!”

  她转头看到林溪他们几个大活人,直接飞奔过来,一把扑到林溪身上:“我的妈呀,救救我终于看到活人了啊啊啊!”

  林溪咧开嘴笑了笑:“你怎么确定我们是活人?”

  那个妹子愣了一下,立刻从林溪身上弹下来,飞快地朝外跑去。

  妈妈啊,她再也不买古着了,太吓人了!!!

  ——

  晚上十一点,林溪终于回到了家里。

  她按了按太阳穴,终于可以躺下了。

  林霈齐也跟着跑了一个晚上,小家伙身子一沾到床就睡过去了。幸好明天是周末,不然她可没办法叫他早起。

  林溪耐心地帮他擦着手心的灰。

  这时候,她猛然想起一件事。

  林霈齐好像从来没有,剪过指甲……

  他来这里两个月了,甚至连头发都没有剪过。

  幼儿园家长群里的家长天天抱怨小孩又长个子了,又要买衣服了,但是只有林溪知道——

  林霈齐他整个人,就像是停止了生长一样。

  林溪被这个想法吓到了。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

  林溪的手有些颤抖,她想打电话告诉闻陵,可就在这时,她接到一通来自林昭昭的电话:

  “姐姐,这个月家里要给爸过生日宴会,你一定要来哦。”

  林溪正准备拒绝,林昭昭却又继续开口:

  “记得带上那个和你长得很像的小朋友。”

  “爸爸应该也很乐意见到他的外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