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陵盯着林溪,半晌,忽然嗤笑出声。

  这是林溪第一次看见闻陵笑,他已经不像在雪地里时那么苍白虚弱,薄薄的唇上难得地有了血色,阳光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好看得不像真人。

  林溪想,他笑起来真好看,前提是——如果那笑里不带上嘲讽的意味就好了。

  闻陵:“你不会想说,就是那个管你叫妈妈的那个小孩?”

  林溪艰难地点点头。

  她就知道,别说闻陵不信,就是连她自己都不信。

  “你今年多少岁?”

  林溪:“二十。”

  “他多少岁?”

  林溪:“五岁。”

  闻陵看着她,面前的少女皮肤莹润洁白,月牙般的大眼睛下面没有一丝皱纹,虽然此刻表情有些许的踌躇,却怎么看怎么都是花样年华。

  他冷淡平静地开口:“所以你是想告诉我,你十五岁怀孕,十六岁生下了他?”

  “不是。”林溪立刻否认,然后艰难地开口解释,“他是从十年后穿越过来的……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出现在我们这个时代,但我说的都是真的,如果你不信的话,你可以带他去做亲子鉴定。”

  闻陵看着她,面前的女人垂着眸,纤长白嫩的手指,无措地扣在一起。

  “我的确没必要骗你,我就算是想给孩子找个父亲,也不至于找到刚认识的人身上,我将这件事告诉你,一是希望林霈齐能有一个父亲,二是希望……”

  闻陵很想从她的眼里看出半丝说谎的痕迹,却都捕捉不到。

  只听到她轻轻的声音:“希望你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亲人,你别、别再有自杀的想法了……”

  闻陵沉默片刻后,喉结动了动:“过几天我带他做亲子鉴定。”

  “那你先休息,过几天我们再来看你。”林溪说完站起身离开。

  临出门时,她顿了顿,默默地弯腰挪了挪病床旁边的柜子,直到把它挪得离病床近了些——

  他一伸手就能够到。

  闻陵低着头,默默地看她做完这一切。在她要离开的时候,他才叫住她。

  “等一下。”

  林溪转过身:“嗯?怎么了?”

  “把这个还给他。”闻陵从身后拿出一个热水袋,热水袋上粉色的小猪佩奇笑得呆萌可爱。

  林溪听到他低低的声音:

  “谢谢。”

  ——

  “爸爸真的跟我说了谢谢吗!”

  林霈齐抱着热水袋,兴奋得原地跳了好几下。

  林溪牵着他往外走:“是的,所以你今天晚上就不准再哭鼻子了。”

  “放心,我肯定不哭!我现在把爸爸妈妈都找到了,是全世界最开心的人了!”

  ……

  在林溪和林霈齐走后不久,一个穿着黑衬衫的中年人匆匆忙忙赶过来。

  他抖着手推开病房的门,一看到躺在床上虚弱的闻陵,眼眶立刻就红了。

  “先生,幸好你没什么事,都怪闻家那群叔伯畜生,我已经让人检查了,是刹车有问题!那个司机也有问题,就是故意把车往旁边撞的,一看到你出事了,就自己偷偷跑掉……还好,还好先生吉人自有天相,要是您有什么,我都没有脸去见下面的老先生。”

  听到这一长串唠叨,闻陵头痛地按了按晴明穴。

  刘管家偷偷瞥了闻陵一眼,怕他又借机寻短见:“无论如何,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您以后也不要再生些不想活的念头了。”

  他闭了闭眼,没接刘管家的话茬:“你帮我查两个人。”

  “先生只管吩咐就是!”刘管家答得相当干脆,只要闻陵不再寻死,让他干什么都可以。

  说完,他又替闻陵倒了杯热水,笑着跟他说过:“对了,跟您说个搞笑的事,我来的时候,想帮您结下医药费,没想到那个护士居然说您的妻子和儿子帮您结了!哈哈,我们先生怎么会有什么妻子儿子……”

  闻陵:“嗯,我就是想让你帮我查下他们。”

  刘管家一听,手里的杯子直接“啪”地掉地上。

  天爷呀,他们家先生什么时候多了个妻子和儿子!

  ——

  在回去的路上,林溪先在交通比较便利的市中心租了个舒适的两居室。

  虽然现在卡里有钱,但是也不能真的天天住酒店,只要多了个孩子要养,以后要花钱的地方还很多。

  尤其是孩子的爸爸……

  想到那个男人冷漠阴郁的模样,林溪不禁摇了摇头。

  算了,他都只能靠着轮椅生活,能养活自己就很好了,养孩子的事情还是她来吧。

  采购完东西后,林霈齐就帮着林溪一起收拾。

  林霈齐很乖,林溪拖地,他就会踩着小椅子,把林溪常用的纸巾和牙膏摆好。林溪累了,他还会帮林溪把洗好的水果放到她面前,然后甜甜地喊:“妈妈,吃草莓。”

  偶尔,林溪也会觉得,好像有个崽的感觉,其实也还不错。

  直到夜里,林溪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一阵诡异的钢琴声响起来,依旧是那首熟悉的《致爱丽丝》。

  累了一天的林霈齐,已经搂着林溪睡得很香,林溪只有迷迷糊糊拉过他的小手,把小天才手表上的电话挂掉。

  有什么鬼事,明天上班时间再处理!

  那铃声却不依不挠似地一直响一直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诡异又渗人。

  林溪再也受不了,眼睛都没睁开,扒拉着电话手表,昏昏欲睡按了接听。

  下一秒,小小的屏幕里立刻出现一张面目全非的女人的脸。

  她的脸上全是层层叠叠凝固的冰霜,白色的冰碴子冻在她的眉上、睫上,甚至连嘴唇上都结了冰,成了渗人的乌青色。

  她的右眼球上还被什么利器戳破一样,眼球上翻涌出乌黑的血迹,几乎看不出来她原本的面貌。

  林溪被吓得瞬间发出尖叫:“你到底是谁!”

  女人开口说话,嘴里的污泥也跟着从旁边的嘴角流出来。

  “我是文清眉……”

  林溪一听,立刻反驳:“不可能!”

  文清眉是已经隐退娱乐圈的影后,也去圈内是最冰清玉洁的一位女神,多年前,曾经扫遍一座又一座各大电影节奖项,在和影帝尹诚结婚后,才渐渐淡出了娱乐圈。

  而尹诚也是同样拿奖无数的影帝,他的经历也很传奇,医学高材生,却转而从艺,然后拿遍大奖。在林溪和林昭昭拍摄的《帝后》大戏里,导演也靠着面子邀请了影帝尹诚来客串。

  林溪看他拍过一场戏,五米高的城墙,吊着威亚摔下去,为了戏好,愣是不要替身,自己硬生生地摔下去,敬业至极。

  是娱乐圈里最郎才女貌、金童玉女的一对。

  所以,眼前这个阴森可怖的女鬼,怎么会是文清眉……

  “真的是我……”文清眉的眼泪从她完好的左眼眶里滚出来,却又很快地凝成冰霜,“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死的,我甚至不知道我的尸体在哪里,我只知道,我现在好冷好冷。”

  林溪赶紧拿出手机,搜索文清眉,才发现“文清眉”的词条已经上了热搜。

  尹诚在今天报案,妻子文清眉失踪了。

  微博照片里的他,愁容遍布、憔悴不已,那个媒体报道里的“翩翩君子”仿佛早已跟着妻子一起不复存在。

  林溪不可置信:“怎么会这样……”

  文清眉哭了起来:“我也是听到有鬼说给这个号码打电话就能打到阳间来。拜托了林小姐,求求你帮帮我,帮我找找我的尸体究竟在哪里,我的头也好痛,死前的事情我也都不记得了,只剩下钻心刺骨的冷。”

  “林小姐,我看到过你以前的新闻,我知道你也是我们公司刚签的新人,过得很不容易,所以如果你愿意帮我,我可以让我哥哥把我生前的代言全部给你。”

  是啊,文清眉若是去世了,她手里那些顶奢代言全都会流向市场,但凡给林溪一个,也够她生活大半辈子了。

  但是林溪开口:“我不要你的代言。”

  文清眉愣住:“那你要什么?”

  林溪:“你的经纪人。”

  代言这种事,都是由品牌方指定,哪怕有小的品牌愿意接受林溪这样的十八线,也不会有粉丝接受。

  比起代言来,她现在更需要文清眉生前的经纪人——文墨,她那个传闻中捧红了半个娱乐圈的传奇哥哥。

  也是现在华兴娱乐的高层之一。

  林溪要是真的想和方岩解约、从方岩这个吸血鬼手底下全身而退,几乎没什么可能。除非……她找到一个连方岩都忌惮三分的人。

  文清眉那头犹豫了下还是答应下来:“如果你能帮我找到我的尸体,我哥哥一定会帮你的。”

  林溪点点头,看看睡梦中的林霈齐吗,准备挂掉电话,文清眉却忽然叫住她,话语里带着犹豫:“如果可以,你能不能再带我去见见阿诚,我……我有些放心不下他。”

  林溪一一答应下来,她记得,过几天《帝后》剧组要重新开机了,正好有尹诚的戏份,到时候找机会见他也可以。

  第二天一大早,林溪就收拾好东西带林霈齐一起出门,按着文清眉给的地址去找文墨。

  文墨家住在市中心的公寓,林溪按照文清眉说的密码,顺利解开了大楼下的门禁。

  因此,当她和林霈齐敲开文墨家大门的时候,文墨十分诧异。

  “林溪?”

  他是华兴娱乐的高管,华兴如今发展势头很大,他一般只负责重点艺人的义务,根本不会和林溪这个十八线接触。

  直到林溪前几天的丑闻爆出来,在微博热搜上被人活活骂了三天,他才在秘书的提醒下,知道了他们华兴娱乐注资的一个子公司里还有这么一个攀炎附势的女明星。

  加上亲妹妹文清眉没几天就失踪了,他顾着找妹妹,也就没来得及清理林溪的事情。

  但他疑惑的是,这里是他的私人住宅,密码更是只有他的至交亲人才知道,林溪是怎么知道的……

  林溪拉着林霈齐的手,礼貌地开口:“文先生好,我受您妹妹的托付,来见一下您,跟您了解下情况。”

  “我妹妹?”文墨一听到别人提到文清眉,眼里终于有了些波澜,“你有我妹妹的消息了?”

  本来一直以为林溪别有所图的文墨,赶紧换了神色,客气地把林溪和林霈齐请进屋。

  林溪看着文墨紧张激动的神色,忽然有些不忍告诉他,他妹妹已经去世了。

  “我妹妹联系你了吗?”

  林溪点点头:“嗯……她昨晚给我打电话了。”

  文墨舒了一口气:“太好了,她已经失踪五天了,我们把所有地方都找遍了,完全找不到她。但她既然愿意给你打电话,说明她现在应该还活着。她人在哪儿啊?还安全吗?和谁一起?天这么冷,有没有冻到……”

  林溪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这一连串问题,旁边的林霈齐非常体贴地抬起手,把电话手表凑到文墨跟前:“叔叔,你和清眉姨姨说吧。”

  文墨看过去,小小的电子屏幕上立刻出现文清眉那张结满冰霜的脸。

  “哥——”

  “清眉……”文墨一看到文清眉那灰白乌青的脸和右眼爆出的模样,他心里隐隐有个不详的念头,但他仍不愿接受,“你、你是在哪里化妆拍戏吗?”

  “哥,我没有拍戏……我已经死了。”文清眉见到哥哥,情不自禁哭出来,眼泪一落下来,立刻诡异地凝结成冰渣子,粘在脸上。

  “不可能!”文墨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他转头看向林溪:“林溪,你在骗我,你想靠特效骗我,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好处对不对!”

  文墨说到后面,整个人已经快要崩溃。

  林溪没有回答。

  房间里只有文清眉的声音:“哥,我十二岁那年母亲去世,我们家里穷,连棺材都是你给母亲亲手打的;十五岁的时候,有男生跟踪我,是你帮我把他们都赶跑;二十二岁的时候,我当了演员,我说有人骚扰我,你立刻就放弃其他事业,进娱乐圈做我的经纪人……”

  文墨的眼圈已经红得不行,这些,都是只有他和他妹妹知道的事。

  “哥,帮帮我好不好,我好冷,你帮我找一下我的尸体究竟在哪个地方,我现在真的冷得骨头都发痛……”

  文墨再也听不下去,哽咽着开口:“别怕,不痛,不痛,哥帮你。就是你变成鬼,哥也护着你。”

  文清眉忍着眼泪,不敢继续哭,越哭,冰凝在脸上她越疼。

  林溪看向已经哭得不能自已的文墨:“文先生,你再回忆一下,最近你妹妹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或者遇到什么奇怪的人?”

  文墨摇摇头,准备开口说没有,却猛然一惊:“有!上个月的一个晚上,她去剧组探班尹诚,一个变态男人拦住过她,幸好那天我也去了,那个变态才吓得跑掉。”

  林溪皱了皱眉:“那个男人长什么样?”

  文清眉补充道:“我记得,他半张脸上全是丑陋的伤疤,我们当时都以为是变态私生饭之类的就没过多留意……”

  林溪默然,看来《帝后》剧组重新开机,她必须进组去看看了。

  问完基本情况后,文墨不好意思地跟文清眉提出请求:“那个,我能借下小朋友的电话手表,给我妹妹多打会儿电话吗?”

  林溪看向林霈齐,林霈齐不迭点头:“当然可以!”

  林霈齐把电话手表摘下来递给文墨。

  然而,电话手表刚放到文墨掌中,文清眉那头的视频立刻就断掉了。

  手表再回到林霈齐手腕上,又能继续和文清眉通话了。

  林溪愣住,看来这个电话手表,就像会认主一样,只有戴在林霈齐身上才有用。

  文墨见状,也明白了这其中的问题,他没再要求小朋友配合他和文清眉通电话。

  他和林溪约定好,他去调查那个变态男,林溪这边也多和文清眉聊聊,看看她能不能再想起一些什么事。

  回到家后,林溪才想起来给医院打电话过去,想问问闻陵恢复得怎么样了,结果医院那边的护士回她:“闻先生已经出院了。”

  林溪:“出院了?谁接他的吗?”

  “对,一个中年人来接的,好像是他叔叔。”

  “噢,好的好的,谢谢。”

  林溪有些疑惑,不是说没有亲人了吗?

  现在棘手的是,她还没有留下他的联系方式,他这一走,到时候联系不上她怎么办呢?那个神秘鬼的任务,她怎么完成?万一林霈齐又哭着要爸爸,她上哪里去找……

  林溪按了按脑门,算了,先把眼前文清眉的事情解决了再去找人,大不了就找医院调监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