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芜双【完结番外】>第40章 双林番外:寒鸦

  地牢的门被“嘎吱”一声打开时,林香玉正仰面躺在地上,双目眼睫上血污覆了一层又一层,便是睁开也有些费劲,她索性扼杀了睁眼的欲望,反正迎接她的,也只有日日夜夜的侵犯与侮辱。

  她连呼吸都轻,硬邦邦梗在地面,任由刚刚操/练回来的士兵摆弄四肢,全然似具死/尸,眼前漆黑模糊,一双耳朵却越加敏锐,原来娘的世界便是这样的,即便此刻境地,林香玉也不由佩服自己还有心思想些别的事。

  待到几个士兵都已解决,林香玉听着他们边穿衣服边闲聊,今年冬日来得早,边境的树木灌丛早早便落了叶,寒鸦扎堆儿栖上去,人一走动便惊得一群都腾空而起,毫无疑问是给了敌军一个活靶子,恼人得很。

  她嗤了一声,倒叫那几人听了个一清二楚,其中一人吸口气,只听得戏谑鼻音越来越近,下一刻便是凌厉的一脚踩在胸前,林香玉吃痛蹙眉,却没发出一声痛呼,那士兵似乎更怒,掌风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

  在这暗无天日之地待了不知多久,肉/体上的感官早已经迟钝,她只是木着脸承受将要到来的一切,预想中的一掌却并没有落下,身上的人轰然倒地,另几人的甲胄哗哗作响,接着便是兵器相击的声音,变化太过突然,林香玉生锈的思绪一时运转不过来,直到最后一点声音也湮灭,一人走近她,却只是温柔落下一张披风,遮住了她此刻的衣不蔽体。

  “你来了。”

  声音喑哑,林香玉仍旧没有睁眼,出口的话也并非疑问,来人身上还带着寒气,披风却将她裹了个严实,没放过任何一丝缝隙。

  林香玉已经太久没有睡过完整安心的一觉,此刻被林慎之抱在怀中,不过片刻便陷入了极深的沉睡。

  林妈同乔三娘不大一样,重情,早年几次重要任务失败后便被边缘化了,她也乐得自在,捡着林慎之是在一个冬天,小小的林香玉陪着林妈去置年货,回来时便在巷口发现了个小哑巴。

  “你家里人呢?”

  小哑巴不答话。

  “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呀?”

  小哑巴不答话。

  “你饿不饿呀?”

  小哑巴仍旧不答话。

  林香玉脸蛋儿从小便讨人喜欢,跟人搭话就没有受如此冷遇的时候,当下便嘴角一撇,拖长声音开嗓便喊:“娘——”

  林妈心下早有猜想,捏着那小哑巴下巴一瞧,原是舌头缺了一半。

  林香玉仰头同林妈对视一眼,浓密卷曲的双睫不住抖动,像两只轻飘的蝴蝶。

  林妈当然明白这小丫头的心思,拽着小哑巴的胳膊转了一圈,身量倒是不错,除了不会说话,又没病没灾的,领回去便领回去吧,左右她这半瞎的眼睛,光景一日不如一日,若这两个孩子真有缘,日后相互照应,她也放心些。

  这一年林香玉八岁,林慎之四岁。

  两人同钟芜头次见面时,林香玉十四岁。

  钟芜从小到大都冷着一张脸,林香玉这色胚本性却是早早便显现了,围着钟芜跑前跑后问长问短:“姐姐饿不饿?要吃些什么?我娘做的玉米绿豆糕最好吃了!你家在哪呀?乔姨平日都教你什么?姐姐你真漂亮,举动又端庄,我这辈子都成不了你这样!”

  钟芜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横在腰间的手臂便没撤下去过,勉强在她与林香玉之间隔开一点杯水车薪的距离,林慎之坐在一边,目光在两人间不住逡巡,许是钟芜眼中的求救意味太过明显,林慎之一点点挪到两人面前,可算是转移了林香玉的一些注意力。

  “这是我弟弟,叫慎之的,我取的!”

  她语气里尽是得意,林慎之却极爱怜地摸了摸钟芜的软剑,后者心下一动,俯身望着将要抽条生长的小少年,扬起剑道:“想学吗?”

  “我教你。”

  林慎之的天资及成长远超林妈的预料,三、四年间的时间,已能将钟芜手把手教的本事熟练运用,这边林香玉却从一开始的与有荣焉变成了避之不及。

  林妈的眼睛已瞎了大半了,如今只能辨得出光影和轮廓。

  秋日的一个早晨,刚下过雨,林妈扶着门框,已生了皱纹的手虚虚抓了一把空气,潮湿在指尖慢慢铺展,不远处林香玉正拿着把大扫帚堆着吹下的残叶,扫帚的蒲条拍在沾着水的落叶上,又哗啦啦与地面一同摩擦,林妈听着这沉闷喧闹的鼓点,忽然开口道:“你俩近日是怎么了?”

  “没怎么呀。”林香玉仍是平日那般轻快语气,振振有词,“男大还当避母呢,他又不是小孩子了,我总得,避着点嘛。”

  “我说是你和谁了吗?”

  哗啦啦摩擦的声音骤然停了一下,接着便是林香玉的气急败坏:“诶呀娘!”

  林妈兀自笑了一阵,仰头时黄澄澄的太阳光打在眼皮上,落在她脑中的景象便是一片橘黄。

  “到底怎么了?”

  林香玉将落叶堆成个小尖,扫帚随手扔在树下,三两下利落爬上这棵低矮的歪脖子树,坐在树杈间,裙摆随着她垂下的双腿晃晃悠悠飘在空中。

  “我其实也,不大明白,就是总觉得他如今对待我,不像小时候那般了。”

  “这孩子重情。”林妈缓缓点下头,“你一直不知道,其实这孩子同阿蒲也有一段际遇,阿蒲当年随三娘住在宫里,甚少出门,偏生那次出宫,在墙根底下瞧见一个小孩,便给了他个馒头,若不是阿蒲这一个馒头啊,恐怕这孩子熬不过那一天。”

  “这倒真没听说过。”

  林妈接着她的话,眼神里却存了悲悯:“是了,看来这孩子确乎是与咱们有缘的。”

  “和我们扯上关系,便是件好事吗?”

  少女的声音柔和却清亮,似乎天生便不应该沾染上忧愁,林妈细细品味着她话中的落寞,半晌才开口,似是在回答她,又好像是在答复许久之前的自己:“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问心无愧,逆天道而行也没有什么妨害。”

  彼时的林香玉还读不懂她话中的隐语,她只听得懂林妈的下一句话。

  “六姝这一计划,你可想好要踏足了?”

  或许林香玉当日就应该打破砂锅问到底,和林慎之扮好该做的角色,守好该有的界限,才能免去日后这怎也逃不脱的兜兜转转与遮掩。

  秦衫衫清冷孤高,林香玉却是明艳勾人的食人之花,艳丽危险,林慎之成了天翠楼的打手,当年那个单纯畏缩的男孩如今再也寻不到了,楼中没有贵客不需要她亲自接待时,她便喜欢与林慎之在楼顶看雪。

  京中树木算不得葱郁,一入了冬,入目便更是只有光秃秃的枝桠,瘦得可怜的冬鸟寒鸦蜷成一团,夜间便听得几声凄哀的鸣叫,偶有人声,便只听鸟儿受惊扑着翅膀低低盘旋,夜里却瞧不见夜色的羽翼。

  林香玉从往事中惊醒,后背出了汗,沾在久久未愈的伤口上,火辣辣地痛。

  她已经许久未曾流过泪了,今日的哭泣却似乎怎么也止不住,她在暖轿中,林慎之在轿外赶着马车,她并未传出什么声响,马车车轮却吱呀呀一顿,停在原地,下一刻便是一个带着寒气的怀抱,一如他刚发现她时的一样,一如她刚发现他时的一样。

  林香玉哭得心脏抽痛,脸上的血污早已被擦拭干净,伤口也敷了药,她却觉得眼前这团阴影怎么也挖不掉似的。

  “你……不要,抱我。”

  林慎之没有理会她。

  “我……我不敢,我求你……求求你了。”

  隔着厚厚的冬衣,她也能感觉到他身体猛的一颤,环在后背的双臂渐渐松了,她感到一种被人遗忘的安心与放松,紧接着却又不是了,林慎之更用力地将她拥在怀中,她一惊,下意识地想要挣扎,一双温热的手却覆上了她双眼,宽厚的肩臂穿着绒衣,热乎乎地捂上了她双耳。

  后来林香玉无数次地问自己,她对他真的只有姐弟之情吗?她真的不曾爱过他吗?遇到别的男人示好时下意识的推拒,身陷险境时有他在身边的安心,她说不清道不明近乎自焚的靠近,真的只是一个身份便能阐明的吗?

  钟芜再一次见林香玉,是在文德死后的第八年。

  “阿蒲,我要走了。”

  她这人这话都来得突然,叫钟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走?去哪?”

  “去更北方一些的地方。”

  林香玉望着钟芜的眼神有些虚空,似是在看她,又似乎是借她去重读自己掩埋的记忆。

  “那……他呢?”

  “瞒着。”林香玉的回答极快,钟芜却从她不假思索的回答中嗅到一丝不寻常。

  “阿玉——”

  “我意已决。”林香玉打断她,“我同你一样,做事什么时候是没考虑过的?”

  最后一次见到林香玉,是钟芜陪吴双到商夏最北处办公差。

  二人缩在热气腾腾的轿中,马车门帘被吹开一角,恰是一棵光秃秃的新树。

  枝桠间立着只正在沉睡的寒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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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k 收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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