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芜双【完结番外】>第31章

  过了夏至,天气也愈发热了起来,只是商夏地处北方,倒也不十分炎热难耐,反而恰到好处,晴朗舒适。

  将军府中诸人也大都习惯了这清闲日子,过得还算顺遂,收到林香玉的来信时,钟芜正给丁管家的几盆绣球培土,在围布上匆匆擦了手上泥土,给这远道而来的鸽子抓了把小米放在地上,看着鸽子啄食时脖颈前后移动,这才展信来看。

  情况同她所预料的大同小异,卫王并没有在意钟芜的一去不返,也没有在朝廷中透露任何倾向,然而林家三人都从这风平浪静中嗅到一丝不寻常,林香玉记挂着她,也不在乎卫王什么疑不疑心,一封信风雨兼程地便送了来。

  钟芜捏着信纸看了许久,方才回身进屋备好纸笔,只言她在商夏一切顺利,叫他们尽量不要再与她来往,卫王那边她自有定夺。

  鸽子吃饱了食,站在窗棂上慢条斯理梳弄自己的尾羽,钟芜勾起指尖轻抚着它雪白的脑袋,鸽子也不闪躲,反而亲昵地蹭了蹭钟芜掌心。

  待到信鸽携了新的任务一展双翅后,吴双才出现在钟芜身后,虽然接连遭逢亲人离世,幸在吴双一向坚韧,消沉些时日便又恢复了常态,其余人皆庆幸她没有耽溺于悲伤,只有钟芜知道,深夜间吴双忽而离开房间,在院中的阵阵抽泣是为谁而发。

  吴双脚步极轻,钟芜并没有发觉,待要转身时,一个不防备却踩了吴双的脚,钟芜被惊得一踉跄,险些又栽到吴双身上,始作俑者则及时伸出双臂,扶住了钟芜摇晃不稳的身形。

  钟芜佯怒欲要发作,仰头时唇瓣却贴着吴双下颌擦过,倒叫她瞬间闭口变成了林慎之。

  “怎么?”吴双好似浑未察觉,又逼近了几步,钟芜推她不得,被逼着后退撞到案几上,身前的人欺身而上,却是长手一捞,扶住了案上快要被钟芜撞倒的砚台。

  “紧张什么?”吴双近日难得有笑脸,能言善辩如钟芜,此时竟半晌凑不出一个字来,她不说话,吴双便一直维持着将她钳在桌边的局势,终究还是钟芜先受不住。

  “你起开。”

  “凭什么?”吴双摆明了耍无赖,“这是我的宅子,你让我起开就起开?”

  钟芜什么都不怕,就怕这种不要脸的行径,她气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正想开口骂她个狗血淋头,吴双手背却忽然覆上她右脸颊,眼神灼热得竟让钟芜有些惊慌。

  “你的脸很烫。”

  吴双的声音向来是低沉厚重的,正是这样浑厚的声音,才能让血腥的嘶吼蔓延向战场的每个角落,此刻她敛了音量,偏生音调沉重,落在钟芜耳旁模糊又清晰,多了些不清不楚的暧/昧。

  拿惯了刀枪剑戟的手,如今捧着钟芜的面颊倒似捧着易碎的瓷器,指腹上的薄茧落在她肌肤上,一切都清晰可感,指尖停留在钟芜唇角,往返留恋,毫不费力便抬起了钟芜下巴,迫使她与吴双对视。

  “钟大人七窍玲珑,不会不明白我的心思吧?”吴双的面容更近了,钟芜却不知作何反应,攥着衣摆的手紧了又松,最终还是在吴双即将与她相吻的那刻,下意识偏开了头。

  两人身体挨得极近,钟芜不可避免地察觉到吴双一瞬的僵硬,沉默在屋中渐渐发酵,吴双的苦笑声打破了这窒息的沉闷,如安抚受惊小鹿般轻轻给了钟芜一个拥抱,转身意欲离开。

  钟芜软在桌子上,仿佛才学会呼吸似的,无声地大口喘息着,抬手抚上自己的心脏,才发觉心跳剧烈如鼓点,好像有什么东西想要打破一切桎梏,破茧而出,只望了一眼吴双的背影,便再难抑制。

  “将军!"

  正如她二人重逢时,吴双那个无法克制的怀抱,此时的钟芜亦如彼时的吴双,脚步跃起的那刻裙裾飞扬,飘飘乎便飞到了吴双面前,下一刻回应吴双的,便是唇上的温润触感。

  要了命了,吴双心里暗想。

  她自然不会拒绝这样的时刻,揽过钟芜的肩头,将她压向墙壁反客为主,房中的空气愈渐滚烫,钟芜下意识抗拒着陌生气息的入侵,反被箍得更紧,直到她真的快要觉得喘不上气,吴双才舍得放开她。

  “你还真是,经验丰富啊。”钟芜平复了气息咬牙切齿,那人却笑得狡黠,似只狐狸,像是吃准了她一般有恃无恐:“我经验丰不丰富,大人应该最了解嘛。”

  钟芜解下身上培土穿的围布,团成一团丢在吴双身上,躲瘟神一般,忙不迭溜了出去,尘土在她衣裳前烙下个清晰的印记,吴双精准接住,随手撂在椅背上,眼角眉梢的笑意却没撂下去。

  好像这样的日子也不错,吴双摩挲着自己唇角,近日来难得地感到轻松。

  然而纵使将军府中的时令与外界再不同,二者也终有接轨的那一天,三月禁足之期还未到,宫中便来了人,言文德宣吴双觐见。

  吴双明白此次见面非同小可,仍旧穿着一身素服前往宫中,大约文德这些日子过得也不怎么顺遂,眼下乌青不减反重,表情也似不会变动了一般,僵硬得像个木偶。

  吴双照例行过礼,文德上下打量她一番方道:“还穿着丧服?”

  “回陛下。”吴双不卑不亢,温和有礼,“祖父与姨母皆为微臣至亲,守满丧期是臣为小辈的本分。”

  文德迟缓地点下头,从胸腔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哼。

  “不知陛下召见微臣有何要事?”吴双并不打算同他闲话家常,提起了正事,文德便顺了她的势,开门见山道:“上次之事,是朕的过错,只是朕疑心朝臣中有异心之人,所以出此下策。”

  还不算糊涂,吴双极其冒犯地在心中暗想,那边文德却乍然开口:“小双——”

  话还未落,便被吴双跪下的扑通一声截断,她额头叩在地面上,声音闷闷的:“臣不敢。”

  文德罕见地被噎住了,很快便调整好情绪道:“小双,朕知道,你心中对朕有怨,朕对不起你吴家是真,为了弥补过错,一定会尽力保全你。”

  吴双并未起身,一抹自嘲的笑被极快地掩盖下去,文德见她不答话,便继续自顾道:“朕给你一个机会,出兵余国,若成,朕封你一个国公尊位,若是不成,朝中日后也无人再敢为难你。”

  一年之内出兵讨伐两个大国,吴双甚至疑心,文德对她的实力是不是抱着不切实际的期望,才让他敢如此莽撞轻狂。

  她福了下身,语气委婉道:“商夏与余国,若真论起来,并没有什么矛盾冲突,陛下贸然开战,胜之不武不说,于两国百姓更是浩劫,乱世本就生存不易,如此频繁征战,怕是于民生无益。”

  文德没有立刻应答,外头太监却拱手道:“秉陛下,沈大人到了。”

  吴双这些时日虽无法出门,耳朵却也没闲着,沈自秋行动太过招摇放肆,难免不惹起文德疑虑,只是他身份毫无异样,文德虽然疑心,却也没有实质性的把柄证据,竟发展到草木皆兵的地步,不再信任任何底细不明的朝臣,更为依赖起他一手扶植的南阁。

  文德一挥袖,太监便会意,引了沈自秋进殿,吴双偷着扫他一眼,却被对方用探究的眼神还了回来,两人不是很默契地匆匆对视一眼,又心照不宣地移开。

  “回陛下。”沈自秋仍是那副病弱模样,连俯首都要费许多力气,“臣奉陛下之命,密访余国,余国上下皆沉溺于声色享乐,那卫王更是大兴土木,未见备战之意,依臣愚见,出兵余国,胜率极大。”

  难怪刚回商夏时,未曾瞧见沈自秋,原是文德放虎归山了。

  吴双正思忖,便听文德唤她道:“吴将军,上次夜探余国,可有什么发现?”

  沈自秋极有眼色地退到一旁,也借了转身之便,不动声色向吴双投去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吴双不明白沈自秋意有何指,只是实话实说:“现在各国所用的大多兵器种类,余国都有储备,只是有一样,臣此前没有见过。”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去瞧沈自秋的反应,后者却只是生根一般立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

  吴双看不出他什么心思,回神继续道:“似是用白铁所造的战车一般的兵械,体型巨大,应是靠马力拉动,两边做了横排空隙,不知是何用途。”

  文德也皱起了眉,沈自秋仍保持沉默一言不发,吴双暗想,这是要给商夏来个瓮中捉鳖了。

  他二人又同文德言语几句,文德便示意他们离开,转而要召见兵部官员,两人不巧同路了一段,沈自秋步子小,一步三咳嗽,吴双客套道:“沈大人身子不好,不如我着人派了马车,送大人回去?”

  “不必,谢将军美意。”沈自秋极风雅地挥手推辞,索性敞了天窗说亮话:“吴将军同我们大人一样,是难得的贤才,便是我们大人如此高傲的人,也对将军赞誉有加呢。”

  “不敢当。”吴双同他打着太极,试探着他究竟意欲如何,沈自秋也没让吴双失望,语焉不详道:“多行不义必自毙,这话想是贤明君主都明白的道理,将军也是明白人,识时务者为俊杰,您自个儿掂量掂量,沈某便先告辞了。”

  文德这边正见着大臣,后宫那边又遣了人来,说宋美人胎气不稳睡不舒坦,叫文德得空去瞧瞧。

  吴双摇头感慨真是热闹,偌大一个商夏,上至天子,下至嫔御,竟都叫余国人钻了空子险些架空,不知是种幸运还是不幸。

  瞧文德这架势,开战大约不日便要提上日程,战事紧要,又是要催命似的收税收粮,若她吴双为庄稼人,怕也想反了这世道。

  识时务者为俊杰,吴双咂摸着这句话,盯着自己的丧服衣摆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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