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芜双【完结番外】>第29章

  钟翰征一双眼珠子快要瞪出来似的,连带着说话也结巴:“这不是思,思——”

  吴双不客气地狠狠踩了他一脚,算是报了刚才那一掌的仇。

  “思——嘶!”钟翰征踮着脚不明所以地望向吴双,后者背了手,关注着另一边的局势。

  穿着官服的思凡她还从未见过,吴双见惯了思凡素衣素裙,如今玄色立领常服加身,倒显得挺拔孤高,如墨长发只用一根玉簪高高束起挽了一半,余下的垂在背后,与衣裳浑然一体,清直如松竹。

  思凡并未向她投去一个眼神,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伸至邦宁侯面前,连带着手上一卷圣旨一同向他脸上砸去。

  “陛下新拟的旨意,还请大人过目。”

  邦宁侯利落地一把抓住卷轴,展开浏览,越往下看脸色便越差,最后索性一合圣旨,不由分说道:“即便贼人已被缉拿,她吴双也洗脱不了嫌疑,还是需要验明是否受伤!”

  思凡这才挪动脚步,绕到邦宁侯正对面,抬头一步步逼近:“大人的意思,是要公然抗旨了?”

  邦宁侯竟有些站立不稳,退后一步稳住脚步才道:“在下并无此意,既是国师大人亲传的圣旨,贼人也已擒住,自然再好不过。”

  思凡并未收回目光,福了下身,眼睛仍直勾勾盯着邦宁侯,吊起眼白倒像来索命的:“那就恭送大人了。”

  邦宁侯一拂袖,带领自己的人马离开了驿站。

  顾宏并不认得思凡,拱手见了礼道:“多谢这位大人出手相助,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思凡回的是太子的话,眼却望向了吴双:“在下余国国师,钟芜。”

  顾宏连忙挽留:“若是大人不急,可否小酌几杯,聊表谢意?”

  “不了。”思凡歉意地点下头,“公务在身,还需赶回宫中,谢太子美意。”

  “既如此,便让我们将军送大人回宫中吧,大人身为女子,年纪轻轻已为国师,同我们将军应当有许多共通情感。”

  吴双此时此刻倒真有些感激顾宏起来,她求之不得,生怕顾宏改了主意一般,忙快步行至思凡身旁道:“末将领命。”

  思凡仍未看她,二人保持着一小段礼貌的距离,一同走在前往余国皇宫的路上。

  她二人并肩走过许多路,下朝后的长长宫道、闫如玉宫中的砖瓦小径、烟火市集的尘土泥路,却从没有哪条路像现在脚下这条,让吴双不愿走完。

  “钟芜大人……”终究还是吴双先忍不住,低声笑道,那端着架子的人睨她一眼,还是忍俊不禁道:“吓着你了?”

  “倒也不是,你担得起。”吴双望着两人的鞋尖出神,“只是如今更为难了,到底该如何称呼你才好呢,小秦娘子?”

  思凡——不,是钟芜,用目光剜她一眼,反被那人挑衅的眼神给堵了回去,她叹口气,说起了正事:“商夏那边,皇后娘娘情况不好。”

  吴双闻言一愣,饶是她早有心理准备,却也免不了紧张担忧:“我自是不信姨母信中一切都好的说辞,只是若真的如此严重,为何我留在京中的亲信不早早告知我?”

  “我挑明了说,将军,怕是文德要对吴家出手了。”钟芜将她的一丝错愕尽收眼底,却还是继续道:“文德有意防着你的人,自是不会走漏消息,但他对我的线人没有防备,自然比你消息灵通。”

  吴双敏锐,从这话里捕捉到一丝不寻常:“沈自秋?”

  钟芜默然肯定,吴双却是苦笑道:“若非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早在第一次见面,我就应该杀了你。”

  这话倒叫钟芜愉悦起来,眼睛含着笑意对她道:“可惜了,将军没有。”

  玩笑到此结束,吴双再次正色起来:“我想拜托你件事,替我回商夏,护着姨母。”

  “这也是卫王陛下的安排。”钟芜不置可否,“否则我也没有那么容易便帮你脱罪。”

  眼见已到余国皇宫外,两人停了脚步,钟芜告辞欲走,却听吴双唤她一声,歪了一下头示意吴双开口。

  这人却支支吾吾不答话,只是上前一步,忽然握了钟芜左手,眼神珍重:“保全自身。”

  钟芜反握住她,两只手将吴双指尖拢在一起:“将军也是。”

  夏天的第一场雨终于淅淅沥沥落了下来,吴双目送着钟芜走远,直至连她的背影也看不见,这才低头看向自己手心,指节轻握,似是要抓住那将要逸散的温度。

  钟芜去往商夏和太子回程是同一日,只是钟芜轻装上阵日夜兼程,自然比太子那边快了不少,半月有余便到了商夏。

  她先回了将军府,吴双对于她的突然消失自然有万全解释,她只需要顺着这说辞继续往下圆便好,简单料理了将军府的琐事,她仍是换上了侍女装扮,拿上吴双给的腰牌前往皇后宫中。

  一路自是无人阻拦,明明已是六月的天,皇后殿中却冷得像冰窖,钟芜不由放轻了脚步,寝宫中的婢女听得响动,探身一瞧,认出是吴双的侍女,忙去拉了她的手,走出殿外才轻声道:“好姐姐,你没同将军一起出巡吗?”

  钟芜仍照着吴双的理由唬人:“我乡下老家出了事,回去料理了几月,刚办完就赶回来了。”

  那婢女眉头紧锁,不住叹气:“原想着将军在千里之外,纵是她不信,多少也能哄着让她安心片刻,如今姐姐你一回来……怕是瞒不住了。”

  钟芜见她话中似有隐情,忙追问道:“到底什么样的大事,娘娘如今的境况这么糟?”

  婢女回身又向寝宫望了一眼,语气多有不忍:“吴老将军,上个月……便逝世了。”

  吴双的祖父吴寒瓦早已过了八十高寿,按说生老病死也是常事,绝不至于叫闫如玉伤心欲绝,而且一个月了,便是钟芜也一点消息都不曾得知,除非……吴老将军之死另有隐情,才有人使了手段,不让一点风声透出。

  放眼整个商夏,有这样的好本事的,还能有谁?

  婢女察觉钟芜眼神一点点变冷,忙提醒道:“姐姐,你可千万别跟将军说起,太子出巡至关重要,若是将军伤神出了差错,陛下怪罪下来,叫娘娘跟如琼夫人怎么活呀!”

  钟芜缓了神色,拍着她手安慰道:“我知道这事的轻重,你且放宽心,我不会向将军提起,方不方便叫我看看娘娘?”

  “估摸着时辰,也该喊娘娘起来吃药了,我去瞧瞧,姐姐随我来吧。”婢女说着将钟芜引到寝宫中,煎好的药在一旁的桌子上晾了一炷香,婢女亲自尝了,温度正好适口,便轻声去唤闫如玉。

  自上次相见三月左右,闫如玉身躯本就纤瘦,此刻已称得上是骨瘦如柴,她黑漆漆没有光泽的眼瞳打量了钟芜片刻,像是才刚认出她,气若游丝道:“姑娘来啦。”

  钟芜上前搀扶她坐起,闫如玉坐定喘了口气,挥手屏退房中众人:“你们都下去。”

  钟芜手中正是药碗,她舀起一勺,要喂闫如玉服下,却被那枯槁的手推开。

  国母即便缠绵病榻也威仪仍在,闫如玉只是扯起苍白的唇角微笑,安抚一般拍拍钟芜手背:“本宫自己的病自己知道,这是心病,吃再多药也不起效的。”

  钟芜依言将药搁在一旁,只是为闫如玉围了围被子:“娘娘是再明白不过的人,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走不出来呢?”

  闫如玉眼神悄悄放空了,钟芜此刻才有机会细细看她,三十多的妇人,两鬓竟已经都是灰白了。

  “走不出来的,又何止本宫自己呢,向来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正如当年小双祖父一般,一早就看出本宫不应该嫁入皇室,可万事都是撞了南墙,才知道回头已晚,如今就当是为当初的无知还债吧。”

  闫如玉在闺阁时也是一等一的好身手,便是当了皇后,仅碰下钟芜身量便知她并非常人,足不出户却又对一切洞若观火,然而再出色鲜活的女子,在这宫墙之内,一旦落入权势纠缠的深渊,便只能被慢慢风干,终年不见天日。

  “吴老将军——”钟芜试探着开口,闫如玉却只是惨然一笑:“姑娘心知肚明的事,便不要再问了。”

  钟芜住了口,闫如玉却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其实本宫一直知道,沛郎本就是这样的人。”

  顾沛,即是文德名讳。

  “本宫也早该知道,人都是会变的,尤其帝王之家更是身不由己,澈儿出生时,本宫才知道,陛下为了制衡闫吴两家,让人给小双下了药,以防他日外戚势强,威胁皇权。”

  闫如玉明白自己怨不得文德,吴双也明白,只是凡事一旦开了先例便再难停手,她身为皇后,每日依然活得战战兢兢,顾澈的死成了压在她心上永远挪不去的巨石。

  “澈儿愚钝,不明白宏儿为何疏远他,本宫又怎会看不明白?宏儿这孩子,甫一出生生母便没了,一直养在这儿,不就跟自己的孩子一样吗?他本性纯善儒雅,是个极好的孩子,然而一旦沾染了权力的争斗,也不免会做出错事。”

  顾澈所骑的那匹发狂的马,究竟是否人为已不得而知,闫如玉却从顾宏的避之不及中揣测出了答案,她仍旧不怨顾宏,却不愿再见文德,冬日的一个雪夜,文德喝醉了酒,在她房门前跪了整整一夜,唤着“玉儿”唤了整整一夜,声音缱绻,恰似他从前唤她那样。

  然而闫如玉也只是在房中枯坐了一夜,没有应答,更没有相见,自那之后,文德一步也没有踏入皇后宫,闫如玉也仍旧连他一面也不愿见。

  闫如玉说了许多话,力气早已耗尽了,钟芜轻轻扶她躺了回去,揩了她额上的细汗,跪在她耳边轻声道:“娘娘再等等,再等不到半月,将军便回来了,将军已经失去了太多,难道娘娘也忍心弃她而去吗?”

  “本宫大约是熬不到了。”闫如玉说的是实话,“陛下出手从来不留余地,我们两家一个接一个,谁能逃得掉?姑娘,小双拿真心待你,日后少不得姑娘要替她周全了。”

  话毕闫如玉脸色更加苍白,钟芜忙先安置她睡下,匆匆离开皇后殿,却未注意墙角处一闪而过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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