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厌回到谢府后, 习惯性去了明华居,但抬脚将要踏入厢房时,动作却收住了, 甚至后退半步站在门前,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他的视线落在地上, 只见哈秋蹲在屋里,摇着尾巴等着他进来,但他迟迟不见踏入, 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因为鹿厌如今清楚自己的心意,一路上回想和谢时深的点点滴滴, 逐渐察觉两人日常过于亲密了。

  倘若还这般肆无忌惮和谢时深同房, 传出去岂非会让谢时深名声受损?

  可他作为侍从,就应该对主子的命令绝对服从, 若突然搬出明华居,谢时深会不会发现蹊跷,察觉主仆之情发生了变质。

  一旦谢时深得知自己的心意,然后告诉自己练习吻技只是命令,那一切岂非成了自己自作多情,惹人笑话?

  “那也太丢脸了吧。”鹿厌小声嘀咕道,走神间丝毫未曾察觉身后来了人。

  一抹身影将他整个人笼罩,谢时深负手弯腰,靠近他的耳边问道:“自言自语什么?”

  “啊!”鹿厌吓得浑身激灵, 倏地转头看去,一张熟悉的脸颊近在咫尺, 两人之间距离极近, 仿佛下一刻便要吻上去了,“世、世子!”

  鹿厌连忙后退半步, 手足无措闪避,躲开他巡视的目光,埋头在身前,语无伦次问道:“世子怎么来了?”

  谢时深缓缓直起身,看了眼自己的院子,疑惑道:“此处难道不是明华居?”

  鹿厌恍然发现自己问错了话,连忙解释道:“是、是明华居,我的意思是......”

  “好了。”谢时深语气平静打断他的话,“带哈秋进屋擦脚,等会儿来书房研墨。”

  说罢他注视片刻,随后转身朝着书房而去。

  鹿厌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发现他们并非书上所言,相爱时会难分难舍嘘寒问暖,在塌上日夜颠倒,过上没羞没臊的生活。

  直到谢时深的身影从眼中消失,鹿厌笃定是自己想多了,世子这般沉着冷静之人,绝不会为情所困。

  如此一来,倒不如将心意埋藏在心,等找到世子妃后,便能顺其自然离开了。

  思及此,鹿厌松了口气,毫不犹豫进屋抱哈秋去擦脚。

  等他来到书房时,入眼看见谢时深在书案前掌灯。

  鹿厌想起他要送信,积极道:“世子,天色不早了,不如我先去安排驿使前来?”

  谢时深执笔写信,“不必,不着急,明日命人再送也无妨。”

  鹿厌颔首继续研磨,顺道瞥了眼窗下趴着打呵欠的哈秋。

  一封家书很快写完,最后的落款无疑是送往风歧谢家。

  谢时深用镇尺将信压在案上,将一侧摆放的小说拿起,递到鹿厌面前。

  鹿厌停下动作,入眼看见是咕咕的完结小说,想不到一直放在书房里,自己却未曾察觉。

  回想里面令人面红心跳的描述,鹿厌迅速将石墨搁下,伸手去取小说。

  然而,谢时深却并未松手。

  他端详着鹿厌说道:“平日只要书案出现旁的东西,你一眼便能察觉,今夜为何魂不守舍,连喜欢的小说摆在眼前都没发觉?”

  说着他便松开手,把小说给了出去。

  鹿厌接过小说后快速放进怀中,试图避开谢时深追着的目光,但却发现自己无处可躲,像谢时深锁定的猎物,天涯海角皆无自己的藏身之处。

  他垂首站在面前,不愿承认自己为何走神,“世子我......”

  谢时深从圈椅起身,“走吧,回去歇息吧。”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书房,因为哈秋跟来书房睡过去了,鹿厌关门的动作又轻又慢,等他转身时,见谢时深站在院子中央,正侧身看着自己。

  初秋夜风拂起谢时深的青丝,清冷的月色浇落在他的身上,如高高在上的执掌者令人难以触及。

  两人遥遥相望,鹿厌的胸口似有巨石填入,压得他呼吸困难。

  谢时深耐心等着他行至跟前,淡然的眸光中淌着几分探究,似要将面前之人看穿。

  他们站在月色下,在极为平常的交谈里,鹿厌却表现得过分生疏,似担心被发现了什么。

  见谢时深纹丝不动,鹿厌鼓足勇气抬头看他,结果落入他洞若观火的眼眸,所有的伪装终究出现破绽。

  鹿厌踟蹰道:“世子可是有话要说?”

  谢时深转身朝厢房而去,淡淡道:“没有。”

  鹿厌闻言心里那叫一个兵荒马乱,拔腿便追了上去,“世子,若你有话要问,我一定回答的。”

  两人踏入厢房,随着房门关上,谢时深转头看他,突然轻叹一声说:“小鹿,你若不想说,我问了岂非自作多情?”

  “不是!”鹿厌脱口而出道,“是我自作多情!”

  谢时深眉梢微挑,“嗯?”

  鹿厌猛地捂住嘴,耳廓迅速涨红,开始胡言乱语说道:“不、不对,我的意思是......”

  但谢时深不给他机会,而是步步逼近他,抓重点低声问道:“你为何会自作多情?”

  鹿厌紧张拽着袖口,顶着他的压迫惊慌失措后退,直到脚跟碰到圈椅,身子失重,一屁股坐了下来。

  他仰着头和谢时深对视,心头提到了嗓子眼,脸颊发烫,脑袋也晕乎乎的。

  谢时深为他弯下腰,似笑非笑打量他通红的脸蛋,重复问道:“你为何会自作多情?”

  鹿厌眼见他逐渐贴近,顿时抬起双手抵在他的胸膛,如羽翼的乌睫颤抖着,凌乱地回道:“我、我的意思不是这个,还有你为何、为何不问我今日去了何处!”

  “哦?”谢时深瞥了眼身前发颤的手,“只是这个意思吗?”

  鹿厌连连点头,“是!是这个意思!”

  谢时深沉吟少顷,随后握住他的双手蹲下身,从俯视变作仰视,看着他脖颈那层朝霞渐渐褪去,余下一抹绯红在两侧脸颊处。

  他把手轻放在鹿厌紧并的膝盖上,顺着他的话问道:“那你今日去了何处,又见了何人?”

  鹿厌搭在膝上的双手慢慢握紧,眼观鼻鼻观心,小声说:“鸽子书楼,见了睿王。”

  谢时深轻声问道:“然后呢?”

  鹿厌思忖片刻,不愿隐瞒又不愿细说,只道:“他让我去找他,但并未告知我需要做什么。”

  谢时深沉默望着他,覆上他紧握的手,轻唤道:“小鹿。”

  他的语气轻柔温和,叫鹿厌忍不住抬眼看去。

  只见谢时深无奈一笑,接着说道:“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拦你,但你要记得回家,因为我会等你。”

  话音一落,鹿厌的双眼慢慢放大,空落落的心口被填满,轻启唇欲言又止,却始终没将心意说出。

  良久,他小心翼翼问道:“为什么?”

  谢时深反问道:“那你为何回谢家?”

  鹿厌想到杨奉邑所言,语气低落道:“我乃陛下赏赐给谢家之人。”

  谢时深敛起嘴角笑意,眸色沉沉,目光垂落在他的手上,良久才道:“或许吧。”

  他松开鹿厌的手,起身时温声说道:“去沐浴吧。”

  鹿厌顺着视线朝上,见他垂着眼帘,烛火背对着他,隐去一切光芒。

  他们在昏暗中对视,可鹿厌窥不见他的思绪,却能感觉四周的气氛沉重。

  他跟随起身,在谢时深的凝视中踌躇半晌,拖着脚步去沐浴。

  看着他的身影走进浴室后,谢时深抬脚离开厢房,踩着月色行至湖边负手而立,很快一抹黑影闪身而来,悄无声息站在他的身后。

  “主子。”柳六行礼道,“探子会在中秋当晚入京。”

  谢时深眺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全部安排去广和楼。”

  柳六面无表情应下,但见主子并未动身,他也不敢肆意离开。

  静默片刻后,谢时深道:“东宫情况如何?”

  柳六道:“回主子,陛下命人传太子宴席入宫,但并未提及解禁一事,不过,眼下太子得知睿王秋收有功,正想办法对付。”

  秋收五谷丰登,朝廷官员认为杨奉邑功不可没,老皇帝更是对他赞赏有加,又逢杨奉邑周游时暗中拉拢,控制着官员在朝中的言行举止,几番早朝过后,老皇帝屡次将两个儿子作对比。

  若非知晓东宫太子正被禁足,恐怕有人错觉睿王才是储君了。

  谢时深问道:“漫漫所言之事查得如何?”

  柳六回道:“无人知晓睿王和小鹿所聊,不过鹿凯将此事告知了鹿常毅,属下担心鹿家会对小鹿动手。”

  毕竟李明演戏后,众暗卫皆知鹿厌对谢时深的重要性。

  谢时深望着湖面深思,今日回府时,他遇见谢允漫和杨承希,二人几句话将鸽子书楼发生的事情交代后,他便派了柳六去调查此事,结果一无所获。

  即使他今夜刻意试探,也无法让鹿厌亲自告知。

  这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有无法把控的感觉出现。

  重生后,鹿厌的一切于他而言既是意外,也是惊喜。

  谢时深道:“既然东宫想对付杨奉邑,我们便助他一臂之力。”

  柳六道:“主子打算何时动手?”

  谢时深掐着鹿厌沐浴的时辰,命道:“吩咐下去,宴席后等我命令。”

  鹿厌从浴室里出来,束起的褐发落了几绺在肩上,湿发贴在他的皮肤,擦拭间,瞧见谢时深褪了外袍走来。

  他的视线落在谢时深敞开的衣领处,脸颊莫名有些发热,等两人将要擦肩而过时,他的手臂猛地被拽住。

  鹿厌吓了一跳,未等他开口,谢时深率先问道:“脸怎么这么红,是水太烫了吗?”

  闻言鹿厌慌张点头,双手却是左右摆着,“是有点。”

  谢时深轻轻一笑,松开他道:“所以你要睡了吗?”

  鹿厌一愣,不解他为何这般问。

  谢时深故意碰了下嘴角,倒吸一口冷气后,叹气道:“只是见了睿王一面,便连我的伤口都不愿意检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