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厌的脖颈感到一阵酥麻, 不适地缩起脖子,但他现在困得厉害,沾了床便能睡着, 完全没空多想,只希望谢时深能快些结束, 他想睡觉了。

  殊不知谢时深埋头在他耳边,粗重呼吸洒在脖颈处,怀里抱着的身子纤细软和, 只需稍微乱动,便能触碰到身体的变化。

  谢时深迅速用手肘支起身子, 不至于全身重量落在他的身上, 而另一只手的掌心还托着他的后脑勺,欲查看之际, 却听着怀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鹿厌睡着了。

  谢时深暗自叹了口气,经过漫长的冷静后,他垂眸看着鹿厌安静的睡颜,最终选择无奈一笑,视线落在脖颈的淤痕上,思绪渐渐沉寂。

  其实他对鹿厌的逗弄无非一时兴起,昨夜他隔墙听见那番对话而心潮涌动,当鹿厌出现眼前时,他明确察觉内心泛起涟漪。

  前世闻名京都的恶犬, 竟成了最忠诚自己之人。

  从前他时常怀疑鹿厌是否弄虚作假,可当鹿厌站在面前时, 他却能一眼识破那些刻意掩饰的小心思, 甚至会质问自己是否疑心过重。

  然而,此时此刻他笃定了一事, 无论这场重生是造化弄人也好,抑或是命中注定也罢。

  他已经染上鹿厌了。

  谢时深将怀里人安顿在榻上,替他盖好被褥,沉静的目光自他脸颊扫过,最后落在脖颈处,那里还遗留了一抹咬痕,不过颜色很淡,仿佛眨眼便会消失。

  只见谢时深掠过迟疑,思索着是否要重新上色。

  鹿厌在床榻睡得很舒服,顶着呆毛的脑袋往被褥里钻进去,睡姿恬静乖巧。

  谢时深在榻边安静坐了良久,忽地身子朝前靠去,抬起的手在空中停顿须臾,最终捂住了鹿厌的嘴唇,俯身继续他未完成的事。

  虫鸣声惊扰梦中人,日上三竿时,蜷缩在被窝里的人被敲门声惊醒。

  一颗褐色的脑袋从被窝里探出,清淡的墨香萦绕鼻息,熟悉的气味令人瞬间神清气爽。

  鹿厌倏地起身,以为谢时深出现了,但转眼看了一圈,发现四周空无一人。

  他伸了个懒腰,打呵欠的动作却戛然而止。

  等等,他在哪?

  他又仔细看了圈内室,直到发现自己身处在床榻后,吓得失声大喊。

  不料房门被人推开,屋外之人以为出了事,循声朝内室冲进来,让一度混乱的场面愈发雪上加霜。

  谢允漫跟在刘管家身后,手忙脚乱的同时脸上还带着惊喜,“鹿哥鹿哥!你和大哥假戏真做了?!”

  鹿厌慌不择路滚下床榻,刘管家见状连忙伸手扶一把,示意两位祖宗别激动。

  但是谢允漫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尤其看见鹿厌衣衫不整时,尖叫之际还不忘转身避嫌。

  她一心牵挂吃瓜,急得在原地团团转,催促身后人道:“鹿哥!你快收拾一番!我要听细节!”

  鹿厌瞥见一侧叠好的衣袍,快速扯下披在身上,语无伦次解释道:“不是!刘管家!小姐!你们听我狡辩,不对!你们听我解释!”

  说话间,他扯动脖颈的皮肤,突然发出“嘶”的一声,下意识抬手摸向脖颈。

  刘管家为这俩祖宗操碎了心,瞧见鹿厌不适,立刻靠近查看,结果眉头一拧,心疼道:“哎哟,怎么有块淤血在这?”

  鹿厌一愣,未等他询问伤口,谢允漫迅速转身,如狼似虎扑了上来,目不转睛盯着他脖颈的咬痕。

  下一刻,厢房爆发出一声兴奋的尖叫!

  鹿厌疑惑抚摸脖颈,不懂谢允漫为何如此激动,让他忍不住转身寻来铜镜,俯身一看,当瞧清那一指宽的咬痕后,顿时瞪大双眼。

  不仅如此,咬痕中间被吮吸出成暗红色,彻底掩盖红痣的存在。

  难怪疼得要死,他快被啃烂了。

  不过想到此举是为了摆脱连衣,他也顾不上处理伤口,心想今日要将青丝束起,务必让连衣瞧得一清二楚。

  耳边激昂的叫声延绵不断,鹿厌泼冷水说:“别想太多了,这只是世子的任务。”

  “又是任务?”谢允漫霎时垮脸,匪夷所思盯着他的脖颈,“鹿哥,你们的任务是不是有点暧昧了?”

  话落,鹿厌稍有一怔,略作思考道:“不暧昧啊,此事我和世子商量过的。”

  虽然方才听闻此言时,心底不知为何荡起波澜,但想到谢时深乃正人君子,想必不会如谢允漫这般乱想,又道:“心脏的人,看什么都脏。”

  谢允漫半眯着眼端倪他,试图找到蛛丝马迹,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刘管家见状无奈笑了笑。

  “二位莫要胡言乱语了,时辰不早了,今日世子留在宫中陪陛下用膳,你们都收拾一番出来吧。”他赶小鸡似的将两人驱离内室,之后让侍女进屋整理。

  鹿厌回梧桐院更衣后去找谢允漫,未料在路上碰见连衣,他忽地抬手拨开脖颈的褐发,骄傲展现那抹痕迹。

  但不知为何,他的心底窜起一丝难为情,在原地踌躇少顷,竟生了想逃跑的念头。

  “不对,我跑什么?”鹿厌小声嘀咕,“说好了让他知难而退呢。”

  在他在纠结时,连衣已然行至跟前,神情如昨夜所见,无改善之余埋怨更甚。

  连衣不似昨夜那般咄咄逼人,四目相对片刻,居然选择绕道而行。

  正当鹿厌庆幸无需和他周旋时,抬眼发现他离开的方向乃是明华居,随后转身朝连衣喊道:“站住!”

  连衣的身子明显震了下,却对鹿厌的命令充耳不闻,自顾自往前走去。

  鹿厌取出玄尾扇在手,快步上前将人拦住,质问道:“你方才去了何处?”

  连衣轻蔑哼了声,无视着他继续向前。

  但鹿厌并未给他机会离开,当他带着满脸不屑自鹿厌身侧经过时,喉间蓦然一凉,被冰冷的东西抵住。

  连衣的眼珠往下扫去,意识到鹿厌用尖锐的扇面当作武器后,他的瞳孔放大,下颚随之扬起,绷紧身体不敢乱动,他预感强烈,只要再往前走一步,鹿厌会毫不留情将玄尾扇刺入喉咙,让他痛不欲生。

  他喉头滑动,表面逞强着,眼底却覆满慌张,厉声呵斥道:“鹿厌,你敢?!”

  玄尾扇的触觉似在告诉他,面前这把不是扇子,而是一把杀人不眨眼的利刃。

  鹿厌嗅到危险,虽然谢时深此时身处皇宫,但事关明华居,若不询问清楚他绝不会轻易放过。

  他稳稳捏着玄尾扇,稍微施加了些力道,逼得连衣大气都不敢喘。

  鹿厌道:“如实交代,可是去了明华居?”

  他神情冷漠,与往日的平易近人截然相反,眼中带着警惕和杀意,目不斜视盯着连衣。

  连衣被这陌生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令他不禁想起昨夜的交锋。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连衣鼓足勇气反驳,不屑笑道,“难道你是谢府的世子妃吗?”

  他欲躲开对视的目光,余光瞥见鹿厌耳垂下方的痕迹,忽地拧起眉梢。

  鹿厌没兴趣和他打太极,干脆将玄尾扇架在他的脖颈侧方,动作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犹豫。

  冰冷的触感令连衣顿时心惊,也隐约察觉皮肤有些微刺痛,让他彻底明白一事,但凡触及谢时深之事,鹿厌会变得不好对付。

  “扇子无情。”鹿厌提醒道,“说还是不说?”

  “我说!”连衣终于败在恐慌之下,他咽了咽喉咙,喉结擦过扇子时感到一丝刺痛,“世子客气待我,我给他送了份礼罢了,你用得着这般大惊小怪吗?!”

  他被吓得不轻,为了掩饰声音的颤抖而拔高音量,满眼怨恨瞪着鹿厌,像极受了莫大的委屈,转瞬间眼眶通红。

  鹿厌见他险些被吓哭,模样可怜兮兮,看着并不像撒谎后,这才将玄尾扇缓缓收回,并且主动后撤一步拉开距离,方才那股审讯的气势眨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玄尾扇撤去,连衣看准时机脱身,三步一回头,带着后怕快速离开长廊。

  鹿厌见状想要追上去,但隐约又听见连衣的抽泣声,迟疑须臾终究还是把人放走了。

  廊下徒剩他一人,鹿厌略带烦躁挠头,思索片刻朝明华居而去。

  刚才他并非要取连衣性命,但事关谢时深的安危,他会刻意提高警惕,想要逼得连衣说实话,便少不了要用些手段。

  只是他从未见过男子潸然落泪之状,何况连衣哭得那叫一个伤心,他感到愧疚才选择退让,且没有谢时深的命令,他似乎找不到随意杀人的理由。

  连衣虽说送礼,但鹿厌疑窦未消,再三思考还是决定查看一番。

  平日他没少往明华居来,院子里的姐姐不仅认得他,还喜爱逗弄他。

  见到他出现时,有侍女姐姐笑着朝他招呼,“小鹿怎么又来明华居了?”

  鹿厌觉得她们的笑声像在打趣他。

  他朝着侍女走去,有些拘束问道:“劳烦姐姐们告知我一事可好?”

  侍女相视一眼,掩面笑道:“当然可以,想知晓什么都行,尤其事关世子的。”

  鹿厌听话听半句,没懂也懒得问,随后开门见山说:“姐姐,连衣方才可来了明华居?”

  提起连衣,侍女脸上的笑意渐消,几人面面相觑,神情颇为避嫌。

  鹿厌发现不妙,小声问道:“姐姐们别怕,他不敢拿我们如何。”

  侍女生怕得罪人,何况此人和东宫有关,她们在府中耳濡目染久了,总归会畏惧权势,有人嘴上不说,但视线还是给出答案。

  鹿厌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去,视线落在书房的方向。

  他了然后朝侍女们展颜笑道:“有劳姐姐们。”

  说罢他往书房迈去,入眼看见书案上摆着一个长形木匣,此木匣看着平平无奇,锁口处那张黄色的封条尤为惹眼。

  他警惕靠近书案,紧握玄尾扇在手,以便应对突发状况。

  直到他放轻脚步走到木匣前,用玄尾扇轻敲木匣,除了沉闷的敲击声别无异样,欲打开检查时,想到此物是相赠之礼,恐不宜随意拆封,打算就此作罢。

  但他仍旧放心不下,毕竟连衣身份特殊,防人之心不可无。

  一番挣扎下来实在无计可施,鹿厌打算找谢允漫前来,不料转身太快,猛地撞进一个结实的怀里。

  来人悄无声息,鹿厌倏地展开玄尾扇,迅速朝此人动手。

  玄尾扇面眨眼挥向前方,来人侧身闪开攻击,鹿厌手腕一转,扇面横向而去,一只手遽然扣住他的手腕。

  鹿厌头也不抬,盯着锁住自己的手,冷哼一声,嘲道:“不自量力。”

  “哦?” 来人连连后退,闻言时低声轻笑,“是吗?”

  熟悉的声音闯进耳畔,鹿厌进攻的动作顿住,他骤然抬首,入眼对视上谢时深似笑非笑的眼眸。

  刹那间,鹿厌眼底的杀气一扫而空,转而扬起惊喜,并且迅速收回扇子,方才还带着满身尖刺卷向谢时深,此刻则化作乖巧无害的小鹿,那股肃杀之气竟荡然无存,寻不见一丝踪影。

  谢时深依旧扣紧他的手腕,趁着他放松警惕时,借鹿厌袭击的动作故意后仰,像受到惊吓似的,身子不慎朝书案踉跄倒去,顺势拽着鹿厌往自己怀里扑来。

  鹿厌才卸下防备,手腕就被一道力气扯走,玄尾扇从手中脱落,他眼睁睁看着谢时深后跌,以为是自己太过凶狠把人吓唬了,心生愧疚之际,手足无措扑上前补救。

  “世子当心!”眼看谢时深将要撞上书案,鹿厌伸手想要抓他的衣领。

  结果谢时深寻机站稳脚跟,借书案支着高挑的身躯,松开鹿厌的手腕,身子微微后仰,故意躲开鹿厌抓衣领的动作,任由这抹身影扑进怀中,甚至展开臂膀,让鹿厌能抱紧自己的腰。

  鹿厌几乎是扎进他的怀里,此刻脸颊紧贴着他的胸膛,隔着衣袍听见谢时深规律的心跳声。

  谢时深神情漫不经心,垂眸往怀里看去,语气带了点笑意,但言语却充满内疚,“都怪我没敲门才吓着你了,你不会生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