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汤于彗的声音却猛地一顿,因为他抓住了康赭刚刚甩开他的手。

  汤于彗抬起头看着康赭,冰山到底还是冰山,那种寒冷的体温触感却没有让汤于彗停止心中抽搐一样的难过——

  康赭神色无异,挺拔英俊,像神像一样安静地伫立在草原与雪山的静默里。

  而他被汤于彗抓住的手正十分冷静、无声无息地颤抖着。

  作者有话说:

  对某些人来说,山顶是一个用来征服的地方。对那座山来说,它是下雪的地方。 ——阿巴斯·基阿鲁斯达米

第31章 悲小的潮湿

  正对贡嘎的山峰半腰,康赭面无表情地看着汤于彗小心翼翼地抱着他,仰起担忧的脸,很想直接别过头去,或者说你别看了。

  他知道自己的手在抖,但他的心里其实没什么特别强烈的感觉。

  每次都抖,康赭想起来甚至觉得有点好笑。

  但这次他没有再面含讥讽地注视着那面镜子,就好像被人抱着的话,就可以不必假装不累地站在它面前。

  康赭又想抽烟了,也很想真的叹一口气,或者睡一次醒不醒来都无所谓的长觉。

  康赭冷淡地看了一会儿自己没什么波澜的内心,觉得除了一把仿佛柴火烧尽以后、倦怠的灰尘以外,好像什么都没有。

  唉,别看了。康赭疲惫地想,别看我了。

  我要把你打碎了。

  面前的人无声无息地被他抱着,汤于彗下意识地有一点慌,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能用自己喜欢被安慰的方式,显得有一点笨拙地抱着康赭。

  康赭刚才那种无声又冷静的颤抖让汤于彗的心里陡然空空荡荡地疼,此刻即使抱着他也没有什么实感,就好像抱着一团马上就要滂沱、然后消失在天空中的积雨云。

  但那种让他哭都哭不出来的共情仿佛只是汤于彗瞬间的错觉,康赭很快就停止了颤抖,很平静地把汤于彗的手拿了下来。

  汤于彗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康赭点了一支烟,抽了一半朝着天空吐出一截慢而长的烟雾,然后停了下来,对汤于彗熟悉地笑了笑。

  汤于彗看见他几乎是有点松弛地咧了一下嘴角,然后把没抽完的烟碾掉了,走了过来,牵起了汤于彗的手。

  他听见康赭仿佛叹息一样地道:“算了。”

  汤于彗被康赭一言不发地牵到了那一块石头面前。

  出乎他预料的,那就是一块普通而巨大的石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唯一引人注目的就是像是被人后来搬过来的痕迹。

  刚刚在远处看到的飘扬的带状物,离近了细看,汤于彗才发现它是一条红色的幡,被系在一棵高大的冷杉枝条上,上面写着藏文。

  汤于彗看不懂写的什么,但感觉很像一个名字。

  两个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后,康赭终于开口了:“上次你去我家的时候,我阿爸是不是跟你提到了我的一个朋友。”

  汤于彗心里莫名地一颤,就像某种猜测得到了印证,他小心翼翼地轻声道:“记得。”

  “我就知道,”康赭淡淡地笑了笑,“我阿爸摆出那副表情,一看就是想起他了。”

  “阿赭……”汤于彗不知道说什么,讨好一样的很乖地牵了一下他的手,把自己柔和的软肉抵在他的掌心里。

  “你们有一点像,但没有多像。你还记得他的名字吗,他叫桑吉,但这里埋的其实不是他,”康赭回捏了一下他的手,突然转过来问了汤于彗一个问题,“你知道藏族只有罪人才会被土葬对吧?”

  汤于彗愣了一下,很小声地道:“知道……”

  康赭不怎么温柔地捏了一下他的指腹,“你不用这么小心说话,他也不是我埋的,而且灵魂不在这里,他听不到,也不会介意。”

  汤于彗不知道说什么,正想再轻声地、不那么笨拙地说一些适合的话来安慰,却听见康赭在他旁边,平而缓慢地道:“我的才在这里。”

  汤于彗猛地抬起头,嘴唇无意识地张开,两人牵起的手猛烈地晃了一下。

  康赭没有看他,自顾自地讲了下去:“这里只埋了一些他曾经用过的东西,像衣服,书,还有别的什么,应该是吧,我猜他也就这些东西了。”康赭很淡地笑了一下,“什么都没有,我就搬了一块石头过来。不过在这里好歹是能看到雪山。”

  “他的尸体我们没有找到,应该早就在山里被泥水冲走了。”

  康赭平平淡淡地讲:“我倒是觉得挺好,总比埋在土里好。”

  他好像在和汤于彗科普一样,没什么感情地道:“在藏族人的观念里,土葬是一种最侮辱的葬法,是对死者的惩罚。他们的灵魂会被困在土地里,不能升天,在以前只有强盗、杀人犯或是带来传染病的人才会被这样残忍地安葬。”

  “你即使不信佛教也应该知道,”康赭道,“怎样死其实比怎样活,对于我们来说,重要的多。”

  汤于彗静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道:“为什么……”

  康赭转过头去,盯着那一条飘扬的红幡,很久才开口,“其实我也不太明白,他阿爸太狠心了,那么善良的人,怎么能做到这一步,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我觉得真的不至于。”

  出乎天然的本能或是极其敏锐的直觉,汤于彗在这一刻产生了强烈的惧怕,他觉得自己应该立刻离开,立刻停止发问,也不应该听到后面的故事,他几乎是急切地拽了一下康赭的袖口,像一个逃兵一样,因为一块石头和一棵树惊慌失措,“阿赭……”

  太慢了。康赭的身上已经萦绕起了经久的、沉默的、像囚笼一样的硝烟,他平静地推开那一面镜子,松开了汤于彗的手,“不就是同性恋,再加上喜欢自己的朋友吗,真的不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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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前的深圳市,致远中路28号,深圳北站。

  康赭靠在一根柱子上,百无聊赖地捻着裤兜里的烟盒,想了想,还是觉得为了这么一点事交罚款不值得,主要是在大庭广众被人抓住交钱很麻烦,也挺傻的。

  他疲惫地长呼了一口气。

  昨天晚上有一辆快废了的铃木被送到店里,也不知道是从哪条路上下来的,被*成这样,一帮少爷看起来也不差钱,康赭当场就想关门赶人,结果老板和车主认识,特意赶了过来,笑嘻嘻让康赭不着急慢慢修。

  老板是康赭在青海认识的朋友,不常来店里,但跟康赭关系很好。

  康赭权衡了一下,觉得虽然有点麻烦,但正好打发在深圳的最后这一段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