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康赭开得一向很快,长途就更像是要开飞着走,汤于彗也就不便搭话灌一嘴的风,于是便在这阵轰隆隆的声音中熟练地开始发呆。

  被置身在风中会让人失去语言,这就是自然始终如一的力量。

  汤于彗放空地看着这辽阔又空空荡荡的国道上的风景

  ——白云如野,山山高峻,沉默地凝聚着清晨与黄昏。

  汤于彗知道它们不仅是美丽,更是一种永恒不变的意义与追求。

  那一片一片的草原从枯萎到郁郁葱葱,那些山谷从静静伫立到依循风声重逢,成千上万的牛羊栖息在广阔的牧场上,阳光下青稞田摇曳如穗海,河水始终奔波滚滚,日月醒来又安睡,群星古老如寂静的伤疤,从晓事起就永生善良的人们跋山涉水,朝着神山一步一跪,直到破破烂烂地走到布达拉宫的广场……

  生命在荒野中不过悲过喜地前进,快乐的日子像风一样轻薄,好像随时可以被带往任何地方。

  汤于彗想,为什么天地那么大,处处风霜凄厉,却总有一些这样的地方让我们自由。

  刚刚看到县城的影子,汤于彗就在摩托车上兴奋地大喊:“阿赭,到了到了————!”

  康赭到现在也无法理解汤于彗说蔫就蔫说疯就疯的这股劲儿,好笑地道:“你这么兴奋干什么?”

  汤于彗连声叫道:“进城了进城了进城了——!!”

  “……”

  “我跟你说过了县里什么也没有,”康赭一脸平静地道,“要不然你从这里打个不正规的出租车去成都,还可以赶上去春熙路喝下午茶。”

  汤于彗听出了康赭又在内涵他,瞬间就乖了,“不了……你就随便带我逛逛……”

  康赭道:“吹了一个多小时的风你不冷吗,先去吃点东西暖和一下。”

  汤于彗被康赭带去了县城里一家装修很简陋的餐厅,和镇子上的那些小饭店很像。这家店不在商业街的干道上,所以鲜有游客光顾,生意十分冷淡。

  康赭刚一踏进店门,汤于彗就听见一阵动静,像是有人猛地站起,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汤于彗好奇地探出头来,正好跟一双极漂亮的眼睛对上。

  朝他们迎过来的是一个十分清秀好看的藏族少年,看起来和汤于彗差不多大。

  他几乎是小跑着过来的,很快就在康赭面前停下,侧过头看了汤于彗一眼。

  汤于彗刚刚酝酿出一个笑容,就看见这个少年转过了头,冲康赭笑着用藏语说话。

  康赭回了几句,两个人像是很熟的样子,在康赭说了一句什么之后,少年突然又笑了起来,伸手想来拉康赭的袖口。

  康赭却突然换回了汉语,避开了他的手,“丹珠,说汉语,我们要点菜了。”

  叫丹珠的藏族少年一愣,继而才点了点头。他转过来,对着汤于彗打了个招呼,“你好,我叫丹珠,是阿赭的朋友。”

  他的汉语说得十分流利,但是语气却并不怎么热络,显然一开始只是不想和汤于彗说话。

  汤于彗对他笑了笑,没说什么。

  康赭把菜单递给了汤于彗,“想吃什么?”

  汤于彗看了一眼,都是牛羊肉,他不太懂,就道:“你点吧,我不挑食。”

  被推回来的菜单康赭也没拿起来再看,而是直接对丹珠道:“那就还是和平时一样,你看着做吧。”

  丹珠看了康赭一眼,好像还想要说什么,康赭却停下来,对他笑了笑,“快点做,饿了。”

  等丹珠走了以后,过了一会儿,汤于彗才慢慢地道:“你朋友吗?”

  康赭替他把一次性筷子掰开,刮了刮上面的刺,“嗯,高中时候的学弟,小我两岁。”

  汤于彗轻轻地道:“他喜欢你吧。”

  康赭拿筷子的手一顿,继而平静地道,“嗯,知道。”

  他给汤于彗倒了一杯酥油茶,“但是他们家饭很好吃,这两件事没什么关系吧?”

  汤于彗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笑了,“阿赭,你真的好残忍啊。”

  康赭放下茶壶,看着他的眼睛,淡淡地道:“世上很多事,有的时候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份残忍,不是吗?”

  汤于彗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端起面前的酥油茶喝了,“嗯,是啊。”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康赭敲了敲茶杯的边,“你不想吃的话,要不换一家?”

  汤于彗笑了笑:“没有,我想吃,没关系。”

  饭菜确实很好吃,藏族人的餐桌上肉食居多,吃多了总会觉得腻。而这家店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牛羊肉在汤里都没有原来的腥膻味了,反而清香又细腻。

  然而即使这样,汤于彗吃完饭后也不记得康赭到底点了哪几道菜。康赭要结账,丹珠坚持不要,把他们送到了门口。

  他最后还是没有和汤于彗打招呼,只是拉着康赭,好像很不经意地想和他再多说两句话。

  康赭却没有再闲聊的意思了,只是看着他淡淡地笑。

  过了一会儿,丹珠松手了,康赭脸上的神色十分平静,最后很轻地对丹珠摇了摇头。

  两个人离开餐馆,康赭问汤于彗:“你要买什么?”

  汤于彗想了想道:“先去买衣服吧。”

  康赭却突然道:“别买了,你就借我的穿吧,反正也没几天了。”

  汤于彗一怔,心里猛地闷闷疼了一下,像是突然被钝器划开了伤口,不算太痛,但有什么鲜活的东西正在一滴滴地从那个小口中流出。

  他愣了一会儿,才看着康赭点了点头:“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