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藻在车外站了一会,入职一个月的实习生小心翼翼问:“小余哥,可以让我先上吗?我妈妈催我回去了。”

  女孩看上去喝多了,现在也快十一点,余藻点了点头。

  他顾不上和贺饮说话,贺饮也还在音乐现场,说我等会儿再打给你,就挂了。

  余藻和司机更改地址,看对方晕得厉害,征得对方同意后用对方的手机拨打了家属的电话。

  他安排好一切,看车开走,在原地还没站一会,又有人喊他续摊。

  余藻的公司做外贸,他毕业后入职到现在还没换过工作,本质上也算销售。

  贺饮一直以为余藻毕业以后会做和专业相关的工作,比如去特殊学院做老师,没想到他直接换了专业,做了看起来最不适合他的岗位。

  和孟潮东恋爱被戳穿之前,余藻在公司属于没什么特色的员工。

  他业绩一般,和手上的客户保持合作关系,出差频率不算很高。

  因为长得不错,一些展会多半是他搭档前辈一起去,最近开始做前辈带后辈了。

  在同期入公司的同事眼里,余藻是个没什么野心的本地人。

  就算团建聊得火热,他也在热闹之外徘徊,让人很难忽视他,更想把他卷进来。

  要说他人不好吧,那也不会。

  他很擅长扮演倾听者,回忆起来和他相处也只有舒服这样的评价。

  余藻像一滴无色无味的水,很难想象他会染上情和欲,会和结婚、恋爱挂钩。

  但半个月前他在孟潮东的婚宴上出现的画面被拍,互联网时代推送极快,同事们也都刷到了。

  就算过去那么多天,余藻依然是公司的谈资。

  这次团建老板甚至都坐在他身边,旁敲侧击他的感情生活。

  二月底的夜晚还很冷。

  余藻的外套拉到顶,连下巴都卷入其中,不是正式场合他不会收拾得特别齐整,更像个结束聚会的男大学生。

  他冲远处等他的主管摇头,借口还要去医院陪床,转身走了。

  没人喜欢周日晚上加班后的聚会,这样小公司没什么选择,余藻也不会告诉贺饮自己辞去特殊学校工作是因为学生家长的骚扰。

  现在公司都在谈论孟潮东的身份,说本地好几个商圈都是他们家的,怎么会和余藻这么一个……

  余藻长得不难看,甚至在同性里可以说一句漂亮。

  可是他看上去太没有生命力,有种不符合年龄的疲倦,穿着也平平无奇,颜色也不出挑,如果长得再普通点,或许毫无存在感。

  “我看网上说余藻和那个富二代大学就谈了,我看他也不像谈恋爱的状态啊。”

  “余藻啊,他挺冷淡的,业务能力不也有脸的加成?”

  “我倒是觉得他挺好的,我们组的组长可喜欢他了,总爱找他聊天,聊完就神清气爽。”

  “谈那么多年都一声不吭结婚,那估计感情也就那样吧。”

  “我之前和余藻出差过,那天还情人节呢,我那会还有女朋友,他看上去比单身的还单身。”

  “那就是被富二代玩了?”

  “我还听说孟氏快不行了才联姻的,也不懂,最近很火的家居不也是孟氏的吗?”

  “那现在不都黄了吗?仔细想想也挺可怜的,这么多年不被承认,现在同性恋都能结婚了,他前男友还……”

  “他也可怜啊,我看过入职资料,父母那栏都空的。”

  ……

  余藻不想过去也是不想被议论,这半个月他上班虽然没到如坐针毡的地步,也确实没以前自在了。

  青年在夜风里低着头往地铁站走去,贺饮给他发:结束了,我现在回酒店,到了给你打电话。

  团建地点是老板选的,余藻没怎么来过这一片,距离他住的地方也很远,地铁还要四十多分钟。

  他走到地铁站就发现地铁口关了。

  这里不算繁华,也不是市中心。

  老板似乎为了照顾朋友的生意才带下属过来,员工打车都要自费。

  余藻盯着这一站末班地铁的时间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就应该再打一辆车的。

  他脑子里还都是白天相亲的画面,昏昏沉沉地打算走到有光的一侧,忽然被抓住了裤脚。

  吹冷风的大半夜冷不丁这样来一出实在吓人。

  余藻很少一惊一乍,心跳加速也看不出来。低头一看,才发现转角昏暗处坐了一个小孩,看上去五六岁,锅盖头,穿着黑色的夹克,裤子和鞋都走的酷帅路线,和童模没什么区别。

  余藻:“你是人吗?”

  他目光平静,实际上揣在外套兜里的手都攥成了拳头,像是对方摇头就要不顾大小地揍过去。

  殊不知他在这小孩眼里也挺像鬼的。

  这一站边上荒凉,余藻是跟着导航来的。

  A市很大,本市人也不见得到处都去过,加上这些年地铁越通越复杂。

  日复一日上班的余藻像是有固定程序的机器人,今天算偏离路线。

  小孩锅盖头剪得平顺,也没有松手,打量着这个脸白得更像鬼的年轻男人,“那你是人吗?”

  已经十一点了,余藻看了眼周围,不懂怎么有小孩出现在这里。

  昨天他加班到深夜,又去舅舅蛋糕店帮了一天忙。

  周日早上相亲又被重磅袭击,中午去医院看望舅妈再回蛋糕店,晚上还被迫加班应酬。

  余藻又累又困,干脆坐到小孩边上,“我是鬼。”

  他的影子拉长,小孩踩了踩,放心了,问:“你怎么不回家?”

  男人的外套帽子毛绒绒的,袖口也是,男孩看了眼他的裤脚,发现也是毛绒。

  但余藻头发柔顺,身上有大人的酒味,又和外表不匹配了。

  余藻抱着膝盖坐着,像是把自己团成一团,他眯着眼说:“我没有家。”

  锅盖头小孩哥不信,“人都有家的,你爸爸妈妈呢?”

  余藻又说:“我没有爸爸妈妈。”

  他手机也快没电了,红色的低电量警告异常明显,他把手机递给小朋友,“你给你家里人打个电话,不打我报警了。”

  余藻缩着脸看街道深夜的路灯,又扫过小朋友圆滚滚的脸,问:“你几岁了?有五岁吗?”

  小孩说:“你才五岁,我马上就七岁了。”

  余藻眯着眼,一声哦都染上了酒气和困顿,小孩把他的手机推回来,“哥哥,你手机没电了。”

  青年笑了:“我大你二十岁,你要叫我叔叔。”

  这小孩说话并不可爱,“二十岁还能当爸爸了呢。”

  余藻被他噎了一下,又笑出了声,“对哦。”

  他脸颊微红,也不知道是不是很困,眼里像是含了眼泪,小朋友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他好可怜,唉了一声:“我也没有爸爸妈妈,你不要难过啦。”

  “但我有叔叔,我的电话手表没电之前会给他发定位的,他会来接我。”

  余藻脑子还乱糟糟的。

  他手机震动,有公司群消息,也有刚才送走实习生的感谢。

  加的茶饮品牌账号又无休止推送,对外的软件还有时差客户一直发消息。

  青年的头发垂在额前,反应像是慢一拍,“那再见,小朋友。”

  余藻打算再打个车,猛地站起后眼前一黑。他差点踩空台阶,正好有人靠边停车,认出是他迅速过来,扶住了他。

  伴随着小孩的一句叔叔,余藻抬眼,见到了上午刚见到过的……

  相亲对象。

  小孩绕着孟煦洲打转,一改刚才小孩哥的酷酷态度,又看没关好的车上有一只鹅探头探脑,又先跑走了。

  孟煦洲松开手,再次笃定了自己选择的正确。

  余藻站定,诧异地看向远处的小孩,又看向男人。

  他是以贺饮的身份和对方相亲的,这会要怎么开口都是问题。

  他们站在已经不营业了地铁站门口,这一片还没完全建好,和繁华无关。

  孟煦洲晚上去接之前寄养在宠物店的宠物,目前跟着他回国上学的侄子晚上本应该上机器人编程,却逃课了。

  手机还在教室,定位的电话手表也打不通,最后发送的定位在这里。

  余藻退开一步,先说了句谢谢。

  他想起贺饮那一句孟煦洲说相得很满意。

  他在满意什么?

  余藻不清楚孟煦洲是否还记得自己。

  他们不是一个高中,也差好几岁。余藻高一入学,孟煦洲高三开学,对方似乎很少出现在学校,第一次在校外见面,还是对方父母尚未离婚的时候。

  后来余藻被孟潮东强制要求去他家庆祝生日,余藻在楼梯转角和孟煦洲擦肩。

  对方和孟潮东只差两岁,又是同父异母,这个岁数着实尴尬。

  就像余藻同父异母的弟弟,只差半年,是板上钉钉的出轨,是父母感情的笑话。

  余藻当年就想过,他们处境一样。

  可是他背叛了一样的处境,从他被孟潮东看上开始,他就被分类到一伙。

  孟煦洲那年看他的眼神如此厌恶。

  深夜的风吹起男人风衣的下摆,似乎要把人吹到余藻身边去。

  孟煦洲刚要说话,余藻的手机响了,来电提醒是贺饮。

  他们站得太近,醒目的来电文字显示想不看到都很困难。

  气氛尴尬,余藻平静的面孔终于被打碎。

  实际上他的生活早在半个月前就被打乱了。

  从他为了舅妈的医药费接下孟潮东未婚妻的付费邀约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早晚会走向既定的结局。

  只是意外之外还有意外。

  孟煦洲没说别的,就站在一边,说:“接吧。”

  贺饮:“余藻!我姐知道我没去相亲了!”

  “这怎么办啊!爸妈还不知道是你替我去的,这会还高兴呢!”

  贺饮的声音足够传出,余藻难以开口,抬眼看了眼站在边上的男人。

  也不知道对方是从什么场合来的,看上去比相亲的时候更正式,整个人不说话站在边上像一块磐石。

  这是一张对余藻来说极具吸引力的脸,象征他青春期的主动选择和不能选择。

  贺饮还在抱怨,“问题是介绍人那边最开始要安排给我的也不是孟煦洲,那边也换人了!所以……”

  他话实在太多,站在余藻身边的人开口:“结婚吗?”

  贺饮也听见了这道陌生的男音。

  余藻以为孟潮东和贺饮说话,给孟潮东递手机,男人接过,语调缓缓:“你好,我是孟煦洲。”

  贺饮的尖叫连余藻都听到了,孟煦洲说:“和我相亲的不是你,对吧?”

  贺饮毛骨悚然,还没来得及问你怎么和余藻一起,电话就挂了。

  手机递了回来,余藻沉浸在被戳穿的惶恐里,却听孟煦洲说:“余藻,我想和你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