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2007年,九月末。

  咒术界发布对于特级诅咒师鹿岛凛的通缉。

  十月初,关于特级诅咒师鹿岛凛的通缉被暂时取消,高专发布关于特级咒物“两面宿傩手指”的高额悬赏金。

  十一月,特级咒术师夏油杰退出高专。

  高专三年级剩余两位学生:五条悟,家入硝子。

  ——

  “哟,一个人啊?”

  五条悟掀起眼皮,冷漠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女人。

  她拎着名牌限量版包包,银色的头发高高扎起,两边留着长长的公主切,优雅又从容的坐到五条悟的对面:“这是什么表情?我耽误你的事了?”

  “少说废话。”

  “心情这么差吗?”

  对面人只是冷冷的朝这边瞥了一眼,根本没有要回答或者诉说心事的意思——不过这样才不奇怪吧?要是五条悟露出难过或者要流泪的表情,那才真是见了鬼了。

  冥冥觉得自己没法想象。

  “好啦,”她说:“关于那位叛逃的咒术师……先从哪个话题说起?”

  “她去了哪?”

  最关心这个吗?冥冥饶有兴趣的用目光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人,他察觉到了,然后没什么感情的掀起眼皮对视过来,冥冥立刻对雇主露出微笑,积极的回答刚刚那个问题:“她去了不少个地方,能查出来的行踪都很混散,不过我稍微调查了一下,那些地方都有一个特点。”

  “什么?”

  “都曾流传过‘特级咒物’两面宿傩手指的消息,结合她走之前特地去仓库带走这些特级咒物,我猜也许她是想收集吧。”

  “……收集?收集那种东西有什么用吗?”

  “倒是有类似的资料……据说宿傩是可以被复活的。”

  冥冥微微压低了声音:“你是知道的吧?关于诅咒之王……”

  她没再继续说下去,五条悟却明白了她的意思,蓝眼睛微微的眯了一瞬间,在他要张嘴毫不犹豫否决这个猜想时,冥冥抢先一步发言道:“只是说可能性,她确实没理由这么做,我很明白这一点。”

  “……”

  她推过去一份文件,关于“两面宿傩的手指”所有的消息都在里面了,五条悟接过,垂着眼皮翻看,冥冥像是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啊,对了,根据能调查到的路线来看,她似乎已经到了东京附近,说不准现在就在东京。”

  ……

  街边,人潮涌动,窃窃不停的喧嚣声海水一般冲击着疲惫到已经运转接近停滞的大脑,你静静的靠墙的人行道上,旁边是某家恋爱游戏的广告语,暧昧的写了一些令人心动的标语。

  入冬了,但天气还没到特别冷的地步,绿化带上种的树叶子还没掉完,风吹一阵就掉一几片叶子,晃晃悠悠的落在地上,穿着清洁马甲的扫地婆婆和你一样站在墙边上,等待这一片人群过去。

  面前过去了一对情侣,亲昵的挽着胳膊,面上挂着热恋期特有的柔情蜜意,响亮亮的挂在脸上,后面紧跟其上的是一对老夫妻,头发都白了,相互搀扶着,你很没有礼貌的盯着面前过去的一个又一个人,那些交谈声如耳边风一样飘过去,在你的耳朵里慢慢沉寂下去。

  ……做梦一样。

  所有人脸上生动的表情都僵硬起来,幻化成一片片毫无生气的木偶,你睁着眼睛看,却觉得自己还没醒。

  ……一定还是梦吧?

  下一秒那些人就会死,软塌塌的倒下去,然后会涌上来一群咒术师和一个怪物厮杀,看起来是在多么伟大的拯救着什么,但实际上只是造物主无聊的游戏。

  ……然后一个接着一个的死掉,然后再重新开始。

  这就是你的梦。

  这就是命运。

  指尖用力的掐了一把胳膊内侧的手,尖锐的疼痛感让昏沉沉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会,你在这里停的时间太久了,路边有不少人好奇的往这边望过来,那些目光往你佩戴的那把长刀和你的脸上来回打量,像是看一个疯子。

  ……疯子,你大概此刻确实已经疯了。

  没有人被没完没了的噩梦一直缠绕还能保持正常人的心态。

  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在准备挪动脚步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却叫停了你。

  “凛。”

  “……”

  睫毛情不自禁的抖了一下,是想继续往前走的,但脚却不受控制的停了下来,他快步走了上来,声音比记忆里的平和更多了几分低落:“……你在这里。”

  你没说话,也没转头,只是停了脚步,

  “……大家都在找你,”他慢慢的说:“为什么……”

  “来教训我的吗?”

  “……”

  这一下换他沉默了。

  风呼啦啦的从耳边吹过,带走了枝头枯黄的叶子,有点冷了,你的手缓慢的移到刀柄上,路人投来了异样的眼光,其实你是很在意别人目光的,就像此刻你不想和任何熟悉的人见面一样,你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们的质问,尽管夏油杰还没开始质问,但密密麻麻的疼痛已经开始攀上你的自尊心,极力的撕扯着,妄图将那颗还在挣扎跳动的心脏扯碎,将你拽回现实。

  现实是你叛逃了。

  你没办法解释自己离开的原因,也没办法面对曾经同伴失望的眼神。

  咬紧发酸的牙根,抚上刀柄的手又慢慢放了下去。

  “要是来教训我的话,你可以走了,但如果是来抓我的,尽管动手。”

  两个人间的安静宛若几个同期之间的裂缝那样蔓延,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你低下眉眼,等着他的回答。

  夏油杰抿了抿唇,斟酌了一下言辞,然后说道:

  “……我,退出高专了。”

  ……什么?

  这句意料之外的回答让你一瞬间睁大了眼睛。

  “你——”

  他叹了口气,目光往旁边的店面打量了一下:

  “找家店坐坐吧,不会有谁跟上来。”

  “……”

  你停了一下,跟上去了。

  ———

  …………

  “……一直都呆在高专里,也许应该出去看看,而且有他在的话,就算没我也没什么区别吧?”

  牛肉拉面端上来了,冒着热气,几粒嫩绿的葱花点缀在团成造型的拉面上,和被片成薄薄的牛肉依靠在一块,你毫不客气的搅乱,然后往嘴里塞。

  “……是不是要做点别的事情,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弱者该如何定义……狂妄的把他人当做需要自己拯救的对象,悟说的没错,我果然还是很傲慢吧?”

  牛肉拉面真的很好吃,放了辣椒,很辣,面很有韧劲,根根鲜黄圆滚,浸泡在汤汁里,舌尖卷起时,连带着鲜美的汤水也滚进口腔,你满足的塞了满满一嘴,舒服的眯了眯眼。

  “……你在听我说话吗?”

  “啊?”

  你茫然的从碗里抬起头来:“我在听啊?”

  是吗?这样子不像在听啊?

  夏油杰扶了扶额:“你多久没吃饭了?”

  认真的掰着手指算了一下,然后老实的回答道:“七个小时。”

  “我以为你三天没吃饭了。”

  “很累……好久没睡觉了……”你含糊不清的说:“吃东西,保持精力。”

  “……你一直都在东京吗?”

  “没有,才回来,莫名其妙就到东京了。”

  这种平静的对话倒像回到以前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了,每次做完什么长期任务回来时,你也是这种半死不活的样子,夏油杰担忧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点,忍不住回到最开始那个话题:“……你不是说,不想分道扬镳吗?”

  但最后自己却走了这样的路。

  而且太突然了,突然到大家都很莫名其妙,听到这个消息时,夏油杰是匪夷所思的——怎么可能呢?在阻止他的时候分明表现的那么坚决,你怎么可能叛逃成为诅咒师?

  一定有什么误会——五条悟和他都是这么想的。

  只有硝子一句话没说,听到消息后也只是沉默了一会,然后“噢”了一声,转身走掉了。

  面条被筷子卷成一圈圈,然后又松开,落入碗中,你心不在焉的重复了几次这样的动作,才慢慢的说:“……特意请我吃饭,就是想问这个吗?”

  “你是觉得不重要吗?”

  这句话已经有些生气的情绪了,夏油杰很少对你生气,大部分时间都是和五条悟两个人一起吵吵闹闹或者去训练场上打一架,你本能的露出点被凶到的不高兴表情,但很快又收敛起来,用筷子在碗里乱七八糟的捣了几下:“……很重要吗?”

  不重要吗?夏油杰简直要被这家伙和悟几乎一样的臭脾气给气笑了。

  “你说我傲慢自大狂妄无知,那你呢?也变成‘小学生’了吗?自己反倒一点理由都不给就逃走?”

  那天说他是小学生被记到现在啊?好记仇啊……

  你抿了抿唇,看到对面人生气的拍了一下桌子:“这就是你当时说的不想两败俱伤的场面吗?自己逃走还大义凛然的说什么不希望我做出这种事情,甚至没给我道歉的机会!”

  “……道歉?”

  你有点茫然:“什么道歉?”

  “那天……”他的声音稍稍软了下来,眉眼也情不自禁的低了下来:“……把你伤成那样。”

  “喔,”你说:“还在意这个啊?”

  “和悟打了一架,”夏油杰难得露出窘迫的神态:“被夜蛾老师教训了一顿……嗯……对不起,我还是该道歉,你说的没错,我太自以为是了,你们都变得很厉害,只有我……”

  他沉默了下来,看起来很丧气,你又往嘴里塞了一筷子拉面,才含糊的说道:“你对厉害这个词到底是怎么定义的啊?”

  “明明你才是最厉害的啊?每次遇到什么事情,其他人都像笨蛋一样,只有你最冷静最聪明,大家假期一起出去玩,没有你的话简直没法想象体验会多糟糕,你觉得五条很厉害吗?但他其实更像白痴吧?硝子在生活方面也笨笨的,我的话——”

  你想了一下,说:“我当然很厉害,你也就比我差了那么一点吧?”

  夏油杰说:“最后一句话可以不用加上,太破坏感动的气氛了。”

  “欸?居然感动了吗?”

  然后你没忍住笑了一下:“你好像总是觉得,只要咒力强大的话,就是强大的人,根本不是这一回事吧?世界上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不是只有咒术师存在啊?比如这家拉面店——难道你能做出这么好吃的拉面吗?完全不可能啊。”

  总有自己不擅长的事情,总有别人不擅长而自己擅长的事情,还是说只有最强大的人才能拯救谁?没这回事吧?强大有时反而会遮蔽双眼,令他看不见弱小者真正的悲伤,自以为是的沉浸在自己的英雄梦里,或者有些人干脆把自己和别人分开了,把自己当做什么高高在上的神明。

  其实大家都只是普通人。

  砍掉脖子,扯开心脏,都会死。

  每个人流出的血都是红色的。

  “……别说和悟一样的话啦,”他轻声说:“所以我才退出高专,或许是我太钻牛角尖了,在自己的世界里沉浸太久……”

  他沉默了一会,又微笑起来:“你这是在转移话题吧?明明在谈论你啊?”

  夹面的动作停滞了一秒,然后你继续往嘴里塞。

  “这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为什么?总要给我一个理由,既然不希望我走上这条路,为什么自己却……”

  又塞了一口,拉面被解决干净了,碗里透亮的汤水上还飘着嫩绿的葱花,不得不说这家店确实不错,有机会的话下次还想来,你抽出纸巾擦了擦嘴,平静的说道:

  “嗯,因为我比较自私吧,要是你成为诅咒师的话我就必须要面对杀了你的选择,但要是我成为诅咒师的话,要面对选择的人就不再是我。”

  夏油杰拧了拧眉心,你就笑了起来:

  “当然了,我现在是邪恶的一方,正义杀死邪恶,理所当然吧?如果你要告诉他们我在哪里的话,那就尽管说好了,我不害怕。”

  “……”

  夏油杰没见过这种样子的你,大部分时间你还是很好说话的,除非是面对五条悟,两个人总会喋喋不休的拌嘴,为一些无厘头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那种时光现在回想起来简直美好到像是做梦了,他很后悔为什么自己现在才觉得怀念。

  当时……就像魔怔了一样……

  他身为强者的自尊心被两个天赋更强的同期完全打碎了,在高专里夏油杰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而一成不变毫无生气的日子又是这样难熬,咽下像是沾着呕吐物抹布味一样的咒灵,听着耳边来自人们无休止愚蠢的辱骂,他只觉得无比痛苦。

  是的,天内理子被救了,但代价是你的重伤,而他明明就在旁边,却没办法反抗,是的,灰原被救了,七海也没有死,但还是没完全恢复的你去救的,他就像屏幕外的观众一样,明明很想帮忙,但永远是无能为力。

  自己的意义……

  夏油杰轻轻的叹了口气。

  就像你所说的,明明在很多地方没有他的话都不行,但是偏偏他自己却感受不到这一点。

  承认自己钻牛角尖这件事还真是有点难以开口,夏油杰觉得你此刻也是这样,所以需要一个人去将装睡的人敲醒。

  “……大家都在找你,电话也打不通,”他试图劝你道:“悟到处在打听你的消息。”

  唇角不自觉的往下抿了抿,听到或者提到他的名字时,心情总会控制不住的低落下去……你咬了咬唇,说:“我谁也不想见,也不想谈话,让他们不要再来找我了,井水不犯河水,我不做过火的事情,诅咒师那么多,不要揪着我不放。”

  可是当然要揪着你不放啦,你带走了特级咒物,在命运的故事线里里,它是极其关键的东西,这些手指里寄宿着恶魔,你张开手掌,凝视着着自己的手,指腹上覆着薄薄的一层茧,那是长期使用武器造成的,咒力在指尖凝聚成一团,然后火焰一般晃动起来。

  ……他们说你是和五条悟一样的天才咒术师。

  硝子说,【六眼的出现打破了咒术界的平衡,那你的出现会打破什么呢?】

  ……你现在知道了。

  是命运。

  你是本来就该死的人,却被五条悟意外救了下来,正是因为你的命运被如此突然的改变了,所以你才获得了这样厉害的天赋。

  虚式构造,无中生有,就像你在原本的命运线里一样。

  缓慢的收紧了手掌,你对面前露出困惑神情的黑发少年微微笑了一下:“我有自己必须要走的路,我成为咒术师,从不是为了拯救谁,而是为了有能力去改变自己想改变的事情。”

  “夏油杰,我从未偏移我的道路。”

  夏油杰紫玉色的狐狸眼微微睁大了一瞬间,他没有遮掩自己的惊讶,但很快,形状漂亮的唇角就翘出了一个弧度。

  “……是这样的话,那我总算放心了,”他轻轻的笑了一声,递给你一张纸条:“……要来找我的话,就到这里来,我很想自己能帮到你。”

  “……希望你,永远不要偏离自己的道路。”

  你捏紧纸条,回答:“当然。”

  ……

  逗留在市里太危险,在目前这个阶段,你不想和任何咒术师起冲突,不过说实在的,如果不是为了追加茂……你大概也不会回东京。

  可惜人还是弄丢了。

  这一个多月去了很多地方,但那些消息都只是捕风捉影,两面宿傩的手指你一根也没找到,倒是把自己累的够呛,现在只想睡觉。

  家里和自己印象中的没什么区别,你有两个多月没回来了,因为新建不久,整体来看还是很新,和周围荒废的建筑形成鲜明对比,指腹摩擦过木制的院门时,留下一层厚厚的灰,幸好你把房子里的家具都用防尘罩盖上了,不然还要先大扫除才能休息。

  推开新装的防盗门,已经是傍晚了,里面没什么光,你本能的因眼前的模糊眯了下眼,很快就感觉到不对劲。

  ……有人。

  几乎是一瞬间,手无声息的握紧了刀柄,另一只手则冷静的按上墙边的开关。

  啪嗒一声,客厅亮了

  坐在沙发上瘦瘦高高的白发少年缓慢的站起来,没什么表情的看向这边。

  ……是五条悟。

  你绷紧了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