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在海面上漫步, 在离开海岸线一段距离之后,原本多如蚊蝇的咒灵们忽然都消失了。极目远眺,大海净澈如琉璃, 倒映着天光云影,丝毫看不出来在区区几分钟之前,几十亿吨浑浊海水在此地蓄势待发,准备将整个关东地区化作一片泽国。

  海面上忽然生起了浓雾,雾气中隐约可见一叶扁舟, 纤细窈窕的少女手持长桨, 微风吹拂得她的裙摆和长发动摇。委实是令人动容的婉约画面, 只是这一幕更应该出现在某个江南小镇的晓风残月杨柳岸,而不是东太平洋离海岸三百海里以上的海域。

  五条悟静静地眺望着那美好的朦胧画面,很快少女和她的小船踏浪而来, 在他面前展现了全貌——她踩在脚下的根本不是漆了桐油的老木船,而是一架美造CH-53E“超级种*马”重型运输直升机, 这架业已坠毁的庞大钢铁造物一大半沉没在水里一半还暴露在海面以上载沉载浮, 在蒙蒙的雾气里看起来就像是一艘小船。

  而少女手中所持之物也不是什么船桨, 而是一把未出鞘的白色长刀, 戴着狸猫面具的老人试图从破碎的前挡风玻璃中爬出来, 却被少女手中的刀狠狠地砸了回去,面具碎裂,一缕鲜血娓娓地在海水中飘散开来。

  这个人,或者说深田家主, 曾和五条悟有过一面之缘,在某次高层会议上, 他曾经疯狂指责五条悟和咒术高专所属的桀骜, 甚至把自己气到心脏病发作, 当场被送进医院急救,不少人认为这位老人恐怕没法或者从医院中出来,至少要把手中握着的权力交付给子侄辈。但没半个月后,他又重新谈笑自若地活跃在每一个觥筹交错的权力场。

  没想到这么一个牢牢握住权柄的野心家,就这样无人问津地死在茫茫公海之中。

  五条悟却对这位曾经位高权重现在潦倒收场的死者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他长久地、静默地凝视身穿黑色制服裙的少女,察觉到他的目光,少女微笑着抬起头来,她的长发和眼睛里都流淌着鲜血般淋漓的红色。

  春日遥,或者说十六岁的春日遥。

  红发的少女突然动了,明亮的刀刃霎时脱离鞘口,迅疾如狂风闪光。

  天然理心流·无明剑·三段刺。春日遥所得意的招数,五条悟评估地看着她的动作,如果以成年后的春日遥来评判,这样的速度和力量大概可以算得上一个不及格分数。

  说起来,即使是在少年时期,五条悟和春日遥也没有正儿八经地对招过,哪怕某次五条悟兴致冲冲地一脚踢开他青梅竹马少女的房门,告诉她他可以关掉无下限来对打,也被春日遥婉拒了,给出的理由是她练的是战场上的杀*人刀法如果反复用在无法取胜的练习场中,会消磨掉刀剑的锐气。

  但她眉目中的锋芒和秀丽的确与当时一般无二——五条悟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动手将红发的少女反剪手臂摁倒在海水之中。

  “你是什么人?春日遥现在在哪里?”

  红发少女沉默一秒,努力地转动脖子,把脸露出来:

  “你看清楚,这难道不是十六岁春日遥的样子吗?那时候她全心全意地喜欢你,愿意为了你奉上一切,这么十足的恋爱脑品质,不应该是你最喜欢的吗?”

  五条悟的回应是把她转过来的脸连着整颗脑袋一起按进海水里。

  少女剧烈地扑腾起来,这次五条悟过了足足三十秒才重新把她提溜起来,少女一把擦掉眼睛和睫毛里咸涩的海水,恨恨不平地咬着嘴唇:

  “我可是未成年……”眼见五条悟又要动手,她赶忙说,“春日遥就在这归墟之中。我是提取了她十六岁前记忆和人格打造成的归墟守门员,没有我的指引你是找不到她的——嗯,你就叫我守门员好了。”

  少女对他伸出手来,示意他抓住自己的手,十指纤长莹白如玉,但五条悟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什么意思?”

  “……男德班班长么你?早这么干你的生活就该从追妻火葬场小说变成青梅竹马小甜文了,跟你说你这样的都叫迟来的深情比草……”守门员按耐住自己破口大骂的冲动,对他解释道,“她隐匿在归墟的深处,没我带路你是找不到她的。”

  守门员挥挥手,雾气散去,即使以六眼的力量极目远眺也不见底里的深渊暴露在他们面前。

  “你大概已经猜到了吧,归墟其实是客观存在的空间,它没有底部,因此才能容纳四海之水而不改变其外在。春日遥将它凭空召唤到现世界,就是利用它的这个属性挡住了海啸。但是,”守门员竖起一根手指,“归墟真正的功能性作用是人的投胎转世,无数的灵魂在死后来到此地,被归墟之水洗涤去生前的种种爱恨嗔痴,无牵无挂地重新飘荡去人世。同时他们生前浓烈的情绪和记忆,就留在了归墟之中,化作了无所不在的咒力。原本归墟之门封闭,这里咒力再多也无所谓,但现在它已经和世界相连,任由归墟中的力量流荡,只会有一个结果,全体人类被咒灵化,在失控的归墟之主春日遥控制下生成最强咒灵——瀛洲。”

  守门员看了五条悟一眼:

  “对人类而言,这个结果可能还不如就让海啸把关东淹了划算。因此,春日遥在归墟中留了后门,她以自身为蓝本创造了我,指引你找到她,然后——”少女的声音陡然变冷,“杀了她。”

  “我知道了。”五条悟淡淡地说。就好像刚刚听到的不是要让他去手刃自己喜欢的姑娘,而是去菜市场处理什么新鲜的家禽。

  “喂。”守门员相当吃惊,“你怎么是这个反应?你没有什么疑问吗?比如说春日遥为什么会失控,为什么非要杀掉春日遥,以及为什么这件事要你做?”

  “她失控,是因为她在开启归墟的瞬间就承载了这片咒力之海,这远远超出了她的承载力,她无力找到归来的道路,因此她会永远迷失在这里。杀死她,失去主人的归墟之门会重新关闭。而至于为什么是我……”五条悟回头看了守门员一眼,“因为只有‘六眼’不会迷失在这咒力之海中。”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守门员瞪大眼,按照她所接收的记忆,五条悟和他背后的家族对这些事其实都是一无所知才对,否则他们就不会放任春日遥经历那样黯淡的童年了。“你本应该什么都不知道才对。”

  五条悟却没有回答她的意思。他眺望这无尽的咒力之渊,神色平静:

  “带路吧。”

  “真不知道你这么她为什么会喜欢你这样傲慢自大的男人。”守门员嘟嘟囔囔地说,她伸手抓住五条悟的手,“现在跳下去吧,我就是她创造的坐标,在归墟中遇到她时就会自动停下来。”

  在这样没有尽头的空间里,时间似乎也失去了意义,无尽的下坠持续到五条悟在心中默数到第三千零五十七个数字时,他终于感受到了自己熟悉的气息。

  春日遥双手抱膝,蜷缩着沉睡在无尽空间流动的水天之间,而她身后是由骷髅和咒力构成的、山岳般高耸的巨兽,但这庞大的咒灵像是拥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那样将她藏在最核心也是最脆弱的位置。

  “那就是瀛洲,如果按照人类的生长进程它大概刚脱离胚胎阶段,在极速成长——喂喂喂——”

  少女捂住耳朵,无声地尖叫,咒术顺转和咒术逆转的撞击之下,虚式·茈的光芒照亮了漆黑的深渊,而且不是一发,而是上中下三发!

  三颗小型核*弹威力级别的术式分别命中了还在处于幼生期的咒灵瀛洲,在剧烈的爆炸声中这史上最强咒灵的胚胎发出了幼兽被虐杀时的嘶吼。但即使这样的冲击下,虽然皮开肉绽,瀛洲仍然没有死去,庞大的咒力流以远超反转术式治愈的速度修复着它的肌理,它愤怒地长大嘴,在介于尾兽玉和哥斯拉原子吐息之间的光球在交错的獠牙间生成。

  “这架势……要不是知道是咒力炸弹,还以为你也吃核废料啊。”五条悟轻飘飘地说。

  五条悟没有再动用虚式,这次动的是他本人。包裹着莹蓝色咒力的身躯激起了巨大的激波噪音后掠过飘满水雾的空间,无视瀛洲的攻击,生生撕裂了咒灵的身躯。咒灵在化作大量的粉尘和碎片前做了一件事——远远地把春日遥抛了出去。

  而几乎也没有任何停歇,五条悟在漫天坠落的碎片中再度冲向春日遥。

  始终沉睡的女孩也在此时睁开了眼睛,两个人在弥漫的咒力雾气中流星经天般对冲,巨大的咒力对波甚至将永不停歇的深渊之水激得短暂地倒飞!

  春日遥伸出手,张开五指,透明的咒力气幕再次绕着她的身体旋转起来,密集的爆炸和碎裂声不绝于耳,冰冷的红色瞳孔中尽是凌厉的、不顾一切的杀机。

  “小心!”守门员提醒道,“万籁俱寂可以消融一切术式中蕴含的咒力,在最狂暴的情况下甚至可以将术士身体中的咒力短暂清空,请务必将无下限术式的防御加到最——”

  守门员的话哑口在喉咙里,因为来自于春日遥的一部分,她也可以感知到术式的状态和咒力的流动。

  几乎是在她提醒的同时,五条悟周身的无下限术式瞬间全部解除,在没有任何防御的情况下,这个人就这么冲进了春日遥的生得术式·万籁俱寂范围中——

  “真是个疯子啊……”守门员喃喃自语。

  她隐约猜到五条悟的用意了,任何持术式接近春日遥周边的人都会因为术式的相互抵消和对抗而进入“凝胶”状态空气的限制,速度会大大减慢。面对这样速度减慢的对手,即使无法攻击到实处,春日遥也可以做到全身而退。

  但在取消掉身边的无下限术式后,术式抵消也不复存在了,五条悟可以以自身固有的速度接近春日遥。代价是飓风般的咒力漩涡瞬间在他的皮肤上割开了无数细小的伤口,鲜红的血液被卷入飓风之中,连风也染上了猩红的色泽——在放弃无下限术式后,春日遥的每一次攻击伤害,都是反转术式不可以治愈的真实伤害——

  五条悟面无表情地抓住春日遥的肩膀,用力地把她压制在空间中漂浮的石头碎块上,猩红的鲜血顺着他的发丝、脸颊和手臂滴落到春日遥素白的脸颊上。但即使遍体鳞伤,他的眼睛里却涌动着近乎疯狂的笑意:

  “现在,抓住你了。”

  他俯下身,狠狠地亲——不,根本是咬上了春日遥的嘴唇,铁锈的味道在口腔中弥漫,春日遥毫无章法地挣扎甚至试图咬回去,于是粗厚的舌头一下捅到她口腔的最深处,粗暴地压住舌根,沿着口腔内壁搅弄了一整圈,血液和唾液黏连的声音在鼓膜震荡中被无限放大。

  “卧槽,你们有没有注意到,现场还有未成年啊。”守门员瞥了一眼碎得不能再碎,试图聚拢自己但上天无门的瀛洲,“噢,还有个不幸惨遭毒手的婴儿——”

  在小幅度的肢体对抗中,五条悟的手机从口袋中滚落出来,磕在碎石子上,屏幕重新亮了起来,一段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接收成功的音频短讯磕磕绊绊地播放了出来,在偌大的空间中显得那么微弱和伶仃,但说话的人语气中的坚决即使隔着时间和通讯信号重重的阻隔,也依旧清晰可闻:

  “……即使以世界之大,五条悟也只能是五条悟,我绝不会想着用谁去替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