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

  身形纤长高挑的女性仙人走进来的时候,摩拉克斯并不觉得如何意外,原本站在窗口眺望远方的摩拉克斯平静回头,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歌尘浪市真君——在诸多仙人之中,她是偏好与人类交流的温和性子,比起高高在上的仙君之名,更习惯让人称呼她为阿萍。

  也许正是因为她的性情相对其余几位显得更加平易近人,所以一些旁人不敢轻易对帝君开口的事情,也就格外喜欢委托这位过来“帮个小忙”。

  看到她一脸局促站在门口的那一刻,摩拉克斯就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了。

  “可是归终央求你来的?”

  歌尘浪市神色一僵,她呐呐几句,最后也只是轻咳一声,低声道:“其实她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您之前的冶炼之法……”

  “无论再说多少遍,铁矿一事我都不打算改变主意——还是那句话,让她不要再想了。”

  摩拉克斯的语气很平静,他并不是习惯疾言厉色的性子,但是这种语气往往这也代表了他已经彻底做好了最后的决定,歌尘浪市轻轻叹口气,无奈道:“归终也是一片好心,她和留云借风用仙法尝试了一下,用蒙德的方法冶炼锻造,最后成果的确远胜如今归离集的铁器,您既然已经决定铸造铁钱,为何不用些更加不易被磨损的呢?”

  但是摩拉克斯看起来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过多解释,他只是淡淡问道:“且先不说铁钱的问题,归终想要开炉炼钢,究竟是单纯想要用钢钱替换现有的铁钱,还是其他原因?”

  歌尘浪市神色微妙,不好直说。

  要说完全没有为归离集的子民考虑,那未免又有些冤枉了归终;可若说她自己纯粹是为了归离集没有半点私心,就连歌尘浪市这里都说不过去。

  歌尘浪市很清楚,那几张羊皮纸已经被归终和留云借风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本就是专注机关术的两位大家,他们两位一时技痒想要亲手试试,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但这件事情说到底也还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有了归终亲自检查技术并上手试验过总比让人类自己没头没脑地直接尝试好得多——至少从歌尘浪市真君的角度来看,只是试一试而已,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无妨。”摩拉克斯摆摆手,神色淡淡,他不太擅长对付归终那样太过活泼的性子,而且对方对机关技法的执念也容易让她忽略一些技术之外的东西,自己若要和她解释起来实在是头疼,正巧歌尘浪市站在这里,他就顺便解释了几句:“蒙德的冶炼之术我有看过,严格来说,那的确是利民之法。”

  歌尘浪市眉头微蹙,神情不解:“那为何……”

  “是利民之法,却不一定是针对归离集的。”摩拉克斯回答道,他的目光重新看向之前眺望的位置,“若是其他人也就算了,蒙德那位出手净化土地以后,我现在却不太能确定对方到底是敌是友。”

  歌尘浪市倒是觉得帝君多多少少有些想得太多,诚然蒙德的烈风之主那惊天一箭震慑了周围不少实力弱小的魔神,生出几分忌惮之心也在所难免,但是如果是摩拉克斯的话,好像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吧?

  “我想的倒不是魔神本尊会过来,”摩拉克斯却是摇了摇头,“对方的目的尚未明确,若是单纯从现在拥有的线索来看,他似乎并没有什么敌意,的确,就连那卷羊皮纸其实也是从人类角度考虑的,我们只是缺少了一些关键步骤的解读,所以归终和留云借风真君才需要用仙力辅佐;若是对方全部都给出来的话,那么这就是独属于人类的技术,不需要魔神的干预。”

  “我还以为这是好事情?”

  歌尘浪市试探着问道。

  如果只看冶炼之术本身,的确是好事情。

  摩拉克斯曲起指节敲了敲窗框的位置,表情并没有多少变化。

  可关键就关键在这少去的几步关键步骤,老实说,能写出那样一份完全适用于人类本身的冶炼技法的魔神,摩拉克斯不相信对方会在这种地方犯下忘记少写些什么这种低级错误。

  如今归离集所拥有的这份图纸,仍然需要归终和留云借风帮助,但是即使是归终这样喜欢与人类亲近的魔神也很清楚,这种小事她也不可能一直帮下去,终归还是要人类自己能做到才行。

  “且先问你一个问题。”

  歌尘浪市神色一肃,恭敬道:“您请说。”

  摩拉克斯问道:“若是排除我等魔神与仙人对人类的影响,单纯把那卷羊皮纸交给归离集的人类自己去处理,会发生什么情况。”

  歌尘浪市想了想,回答道:“虽然技法在一些关键地方描述不算完整,但是归终也说过,即使是普通人类,内行也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具有可行性的。我想,如果是归离集的那些匠人,说句不太合适的话,若是自己一直没有想出来解决办法,他们直接跑去蒙德去寻求一个真正的答案也不是没可能。”

  “正是如此。”摩拉克斯缓缓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最为理想的结局,是蒙德与归离集单纯只是交流技术,对方愿意补充缺少的部分,帮助归离集的人民完善这一卷冶炼之法。”

  歌尘浪市沉默着,没有在这个时候回答,更何况对方的这句话更像是某种在理顺思路的自言自语。

  “但对方若是故意的呢?”他忽然问道。

  “……您的意思是?”

  歌尘浪市看见站在窗口眺望着蒙德方向的帝君缓缓转过身来,神情平静。

  “若对方有意为之,刻意隐藏了这其中的关键步骤留下了这相关技法,而归离集的匠人在已经知晓冶炼之法的可行性的前提下,你觉得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他们会不会带着归离集的大量铁矿前往蒙德,让他们帮忙冶炼——”摩拉克斯说的很慢,语气也并无多少激烈起伏,却听得歌尘浪市背后隐隐发凉:“而蒙德,只需要收取一点小小的报酬就足够了。”

  这一点小小的报酬也许不会太多,至少肯定不会是让归离集的普通人都承受不了的价钱,或者说,这应该是一个会让他们都觉得完全没有问题的价钱。

  “之后的事情也不难猜测,”摩拉克斯的语气是一种无波无澜的平静,“商人逐利而生,自然会加入其中作为连同双方的媒介,毕竟归离集能拿出大量铁矿的仍是少数,可若是积少成多就足够形成一条稳定的商路,只要蒙德的那位野心稍微大一些,借此机会做些手段,归离集的铁矿十有八九都会是蒙德的囊中之物。”

  摩拉克斯无比清楚,勤劳固然是一种人人向往的美好品质,归离集绝大多数人都是相信靠自己双手就能换得更好的生活,但如果蒙德那边刻意为人类提供了完美又合理的捷径,那么人类堕落的速度也会快得超乎想象。

  只需要交付铁矿和一点报酬就能省略锻造的劳累之苦,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魔神的时间漫长,总容易不小心忽略那些足够致命的细节,若是单纯只是希望自己治下子民可以获得幸福生活的魔神碰到这样的对手,那么他的领地迟早有一天会成为某种无意识的附庸之物吧。

  ……这样一看,蒙德的那位倒不像是位高高在上庇护一方的魔神,用野心勃勃手段狠辣的君王来形容更加合适些。

  “若我是那一位的话——”

  摩拉克斯沉吟片刻,慢慢道,“嗯,若我已经做到了这一步,那么做得在过分一些也未尝不可,单单靠这一步就可以计算清楚归离集每年的铁矿产出数量,想要趁机做些别的事情顺手做了也就做了……毕竟蒙德的这位君主能随随便便拿出来那么重要的冶炼之法却只是交给那样一位来客,若是我的话,那就只能说明,这是‘我’手中最不值钱的东西了。”

  歌尘浪市的表情有些微妙,她刚刚还听得有点冷,结果一下子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您这话可要怎么接,什么叫若我是那一位……她当然能明白这只是为了方便带入理解,但是就是这么听起来您也没比那位和善到哪里去。

  “但如果这么说的话,您铸造铁钱的原因我也就能明白了。”歌尘浪市叹息一声,“这的确是拢住铁矿最快也是最直接的方法。”

  铁钱的价值是帝君亲自划定的,不少人都觉得这一步迈得太快也太早,好在目前的范围仅限于归离集内部,又有魔神坐镇提供担保,这种新型的铁钱背后依靠的是摩拉克斯的地位和归离集这些年奠定下来的实力基础,购买力目前还是可以保证的,至少在归离集之内,并没有惹出来什么太大的乱子。

  至于控制铁矿,并将其制作成铁钱,其实说到底也只是一个短时间内能适用于归离集范围内的法子——摩拉克斯目前的侧重点仍是只是不想将太多的铁矿倾斜给如今的蒙德,对方不以魔神的方式思考问题,那么他也不能跳出人类的范畴。

  但是这个办法不能用太久,最简单的一个道理:铁矿不是归离集的独有的东西,前些阵子已经抓到不少狡猾的游商,他们在外面用低价雇佣匠人铸造类似形状的铁钱,然后在归离集交换价值更高的货物……日子久了,这种容易被替代的铁钱也是要被强行淘汰的。

  所以果然还是要想新的法子……帝君大人难得有点头疼。

  歌尘浪市张了张嘴,又重新抿平了嘴唇,最后她还是带着一脸为难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道:“虽然可能是我不太懂,但是这件事您是否有些忧心太过了?”

  这片大陆仍是魔神肆虐横行的时代,如归离集这般已经算得上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即使如此发展速度也仍然算得上慢吞吞;蒙德那边才刚刚驱散了冰寒,魔神有着庇护人类的义务,稳扎稳打奠定基础才是眼下的重中之重,步子当真会迈得这么快吗?

  “是么?”

  摩拉克斯只是静静瞥了她一眼,示意她看向窗外的方向。

  歌尘浪市顺着帝君指引的方向看了一眼,立刻闭上了嘴。

  之前那位来过归离集的外乡年轻人和马队进入了归离集,看着正往市集的方向走——实在是不怪她一眼就能认出来是谁,毕竟红头发的年轻外乡人她在归离集呆了这么久也就见过这么一位。

  好极了,情况还真就是和帝君想的一样,歌尘浪市忍不住唏嘘起来。

  “居然还真来了。”

  虽然年轻人看起来和上次那位不太一样,除了显眼的外貌以外和其他来到归离集的游商并没有太多区别——可谁让他是个自己知道的蒙德人呢,和帝君聊了这么久,至少歌尘浪市没办法用之前的眼光看待这位年轻人了。

  摩拉克斯看着那走入市集的年轻人,却是轻笑一声:“他若是不来,我反而还会有些失望。”他在这儿都琢磨这么久了,若是诸多心思和准备不小心扑了个空,哪怕是摩拉克斯也要憋屈一阵子。

  歌尘浪市语气微妙的诶了一声。

  也不知道蒙德那位走一步算十步的烈风之主,遇到了自家的帝君大人,两相对比究竟是哪位的脑子更累一点——毕竟帝君目前为止仍然还是非常被动的,只不过看他的表情,似乎也没觉得做这件事这有多烦躁就是。

  歌尘浪市有些好奇:“您看起来不如何生气。”

  “比起接纳一位软弱昏庸的无用主君,有手段也有头脑的强大对手的确能让我更欣慰一些——至少我能确定,在那位烈风之主治下的人民无需担心自己会成为他人的猎物。”

  摩拉克斯语气意外的很平静。

  同为庇护一方的魔神,他并不吝啬自己的尊重和理解,至于拥有这样一位对手是否会给自己造成困扰——不太巧,摩拉克斯从不需要考虑对手是否会给自己造成过多麻烦的问题。

  立场不同,领地不同,权柄不同,两方领地更是距离这么远,再麻烦还能麻烦到哪里去。

  收回有些发散过头的思绪,歌尘浪市真君对着岩王帝君笑了笑,温声道:“这件事我会去劝归终的,您不必担心。”

  摩拉克斯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有点无奈的表情,“她若是愿意把机关术方面的心思多放一些在其他地方上,我也无需头疼如何和她解释这其中潜藏的麻烦。”

  “她毕竟就是这样的性子。”歌尘浪市真君笑道,“若归终是工于心计的类型您大概也不会留下来建立归离集了,麻烦您多体谅一下吧。”

  摩拉克斯看上去不是很想接话。

  歌尘浪市唇角笑意变浓:“好了,您清楚归终的性子,那位外乡的客人来了她肯定要去凑凑热闹的,别的不说,她之前积累的问题就是一大堆,想必也是要多花些时间的……您是打算在这儿清闲一阵子,还是和我一起去看看情况?”

  摩拉克斯无声转开目光,明显兴趣缺缺。

  歌尘浪市也没有继续劝下去的打算,帝君和她解释的已经算是很清楚了,至于归终那些奇奇怪怪的小性子她自有办法处理……刚刚两个人都无比默契的掠过了一个话题,蒙德的烈风之主可以拿出来的冶炼之法如果称得上是最不值钱的东西,那么对方手上也一定存有一些更加珍贵的技术。

  这对摩拉克斯也许是一种无言的威胁,会直接将整个蒙德都列为需要谨慎对待的对象;但是若是换做归终知道了这件事情,一个冶炼之法就能吊的她翻来覆去抓心挠肝睡不着觉,若是再给她一些更好的东西,她怕不是就是那个屁颠屁颠过去倒贴烈风之主的倒霉蛋。

  歌尘浪市软绵绵的叹了口气,她离开这里走向归离集的市集,远远看见围着那红头发的年轻人绕圈圈兴致勃勃问着什么的归终,心头忽然就生出了一种诡异的安心感。

  真的,太累了。

  无论是那位完全没出过面也没说过话,但是就能用一卷羊皮纸给他们挖出来无数个暗坑的烈风之主,还是自家这位迅速跟上了对方节奏立刻见招拆招,而且看起来还有点无意识乐在其中的帝君大人……哪怕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歌尘浪市真君都被迫感觉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疲惫感。

  想得好多。

  脑袋好痛。

  好在这个愈发复杂的世界里,归终还是她熟悉的归终。

  肩上忽然被搭了一只手的归终停了停,她回头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歌尘浪市,一脸茫然。

  “怎么啦?”

  然而歌尘浪市真君只是一脸欣慰的看着她:“你还是你,真的太好了。”

  归终:“?”

  奇奇怪怪的歌尘浪市并没有让归终好奇多问几句,但是她很快地兴致勃勃从红头发的年轻人那里端来了一个木杯,兴致勃勃地递给了歌尘浪市:“你尝尝这个~”

  木杯颜色深黯,歌尘浪市低头看了一眼,只能隐约辨认出杯中液体是比木杯颜色更深一些的奇怪液体,她低头闻了闻,果实发酵之后的清甜香气和归离集的粮食酒是截然不同的风味,女仙试着尝了一口,滋味清爽微有涩口,倒是比之前喝过的那些烈酒更容易让她接受。

  “这是什么。”歌尘浪市有点好奇,年轻人温声回答道:“这是葡萄酒,女士。”

  “和我们酿的酒味道不一样呢。”归终笑眯眯地说道,“而且价格也便宜好多,甚至不到我们的三分之一。”

  莱艮芬德似是随口答道:“如今我们也只是尝试,还需要多存些钱回去,若是将来能多酿一些,再便宜点也可以的。”

  歌尘浪市心思一动。

  归离集的酒之所以如此昂贵,本质是因为是要用粮食酿造,他们这里的确称得上富裕,但也没到可以随随便便拿出来大量粮食酿酒的程度,这么多年始终严格控制着产量,自然物以稀为贵,然而这一杯如此廉价的葡萄酒来得猝不及防,让她下意识跟着问了一句:“怎么能这么便宜?”

  “这是用葡萄酿的,女士。”莱艮芬德彬彬有礼的回答,态度语气都显得格外的真诚诚恳:“归离集的酒自然难得的珍品,无论储藏多久都是难得的美酒;可我的这种却不太一样,只用了葡萄作为原料,酿造时间短,储存时间也不长,自然就只能便宜些卖出去好尽快给藤架上的果子腾地方啦……要不然我的葡萄都要烂在地里了。”

  “蒙德真有意思。”归终的脸上已经浮现出了一点醺然的浅淡红晕,“他们不用酒曲诶,萍儿。”

  “蒙德之前的情况诸位也是知道的,”莱艮芬德无比自然的给归终的杯子重新接满了一杯甜酒,“我们没有奢侈到可以用粮食酿酒的程度……好在我家乡的土地永远足够慷慨,告诉我们即使只随处可见的浆果和薄荷也可以创造出美味的佳酿。”

  “听上去真不错。”歌尘浪市不动声色地拿走了归终手里已经被小口抿下去一多半的酒杯,这也不知道是第多少杯了,也不好让归终和喝甜水一样继续喝下去,“阁下的葡萄酒这么好,为什么不在蒙德卖?”

  年轻人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无奈之色:“您在说什么,女士,归离集是所有的商人梦寐以求的地方,我当然爱着我的故乡,但我也知道我的故乡现在根本没有消费葡萄酒的能力,风暴才刚刚散去,比起享受美酒,蒙德人更在乎自己明天能不能继续吃饱,所以我现在只是想把我的酒卖个好价钱,攒下一笔钱,回家后找个地方开辟出一个只属于我的庄园,然后好好过日子罢了。”

  “旧日的信仰和爱很重要,女士。”莱艮芬德将那瓶已经喝了一多半的酒瓶放在桌面上,示意这是他送给两位的礼物,“但是所有经历过风暴的蒙德人都知道,只靠对王的信仰填不饱肚子。”

  歌尘浪市闻言一怔。

  “真抱歉,我只打算拿出来这些当做试饮,更多就没有啦……两位还想再买点吗?”莱艮芬德的语气很和善,让听了半天帝君讲解的歌尘浪市也生不出什么抵触的态度,而归终一脸的恋恋不舍,分明还在执念之前的问题:“我之前问你的炼焦……”

  “抱歉。”红头发的年轻人很温顺的摇了摇头,“您也看到了,我之前只是被雇佣的仆从,现在也只是个只会酿酒的商人,哪里知道那么多东西。”

  “那蒙德人可真厉害呀。”归终软绵绵的感慨着,她生得一副活泼无害的少女模样,目光注视着手中木杯,幽幽感慨起来:“之前的冶炼之法随随便便就能送人,现在的一个普通人都能拿出来和归离集完全不同的酿酒之法啦……”

  倒不是说她在傲慢到觉得除了归离集之外的其他人都不会酿酒,只不过这才过了多久?

  时间和频率,都太奇怪了些。

  莱艮芬德愣了愣,却是轻轻笑了出来。

  “您这是在担心什么?您若是在之前的蒙德呆过就知道了,在漫长的严寒环境之中,不止是人类,动物同样拥有生存的强烈本能,他们会储藏果实藏在干燥宽大的枯木树干里面,经过蛮长时间的等待后,这些果子就会变成天赐的美酒……动物可不会制作酒曲,所以我只是从中得到了一点灵感,模拟它们的行为试着将各类水果放在木桶里面等待发酵之后的结果罢了。”

  他忽然一顿,跟着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感慨道:“您若是担心这里面是否有我们那位王的干预,我也可以承认,这是有的,毕竟这种酿酒的葡萄还是神官们带给我的呢……我们的陛下讨厌这个,成熟的果实会给她的花园招惹许多讨厌的虫子,索性就连着葡萄藤一起送我了。”

  归终哼哼两声,暂时找不出什么委婉拒绝的话。

  她直觉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说不出来。

  “您若是觉得不合适,我也可以换个地方卖。”莱艮芬德的脾气比起之前那位可当真是好极了,“卖给佣兵和马队也是一样的,价钱上也许会低一点……好在我还年轻,多努力一阵子也没有问题。”

  归终手中酒杯轻轻一晃,有点犹豫。

  而一旁马队的领队人猝不及防天降馅饼,已经跟着扯开了嘴角,兴高采烈地接过话头:“莱艮芬德的老爷愿意全都卖给我们那可就是再好不过了,只不过兄弟们兜里的钱暂时凑不够,若您真的愿意全都卖给我们又不介意我们东西不够,折算成日后的跑腿费也是成的。”

  年轻人笑容无奈,而这次不等归终开口,旁边听了许久的几个商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凑了上来,急切道:“年轻人,你说个价钱,这些酒我们全要了!”

  其他不少人也跟着叽叽喳喳凑上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吆喝起来:“这又不是什么稀罕货,你自己都说了不要酒曲,替代品肯定会有的,你现在卖还能卖个好价钱,若是旁人琢磨出来酿造方法,你这酒在归离集可就卖不了多少钱啦!”

  “就是就是!但是你别担心,我保证可以比旁边这位多叫一成价钱,小兄弟你尽管放心,归离集的人肯定不会让你卖亏了东西!”

  “怎么会呢。”莱艮芬德蹙眉道,“我的酒肯定是最好的,卖给你们的的确是便宜许多的,但我最好的作品可是能献给高塔的!都是我酿的酒,再差还能差到哪里去,你们说卖亏了,该不会是要骗我吧?”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商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糊弄过去了,彼此交换了个眼神,心思全都跟着活泛了起来。

  能献给高塔的酒……那不就是蒙德的那位烈风之王才有资格喝的?

  这个噱头不错,稍微操作一下转手就能卖出来一个不错的好价钱。

  至于后续客人们的反应嘛……

  什么,根本不是同一批?

  什么,便宜的让人不敢相信?

  什么,只是低度数的廉价甜水?

  那也是同一个人酿的酒,贴着的都是莱艮芬德的名字!

  至于这酒是不是高塔孤王要喝的,他们又不知道,归离集信仰的是岩王帝君和烈风之主又有什么关系,他们就是顺手转卖一下蒙德的酒,赚点中间商的辛苦费而已。

  于是这群商人声音更大了几分,生怕自己慢了一点就被旁人抢了先,中间被围着的年轻人仍是那副慢吞吞的态度,他看上去懵懵懂懂对什么都不着急的样子,看得一群商人心头火起,恨不得直接抓着他的手在契约书上盖章。

  歌尘浪市总觉得这里面藏了什么弯弯绕她听不出来,但是眼见着凑过来的游商和佣兵越来越多,归终扯了扯她的袖子对她摇摇头,两人便先离开了这附近,莱艮芬德的目光轻飘飘扫过那两道离开身影,从从容容的和凑到身边的几位商量起了具体的价码。

  看起来应当是起疑了,回去和陛下提醒一下吧。

  酿酒的方法不是什么秘密,莱艮芬德状似不经意的和几个故意套话的详细说了一些,却不介意他们真的回去尝试。

  这种东西需要一个稳定的外在条件,和蒙德的气候条件不同,归离集四季分明,温度变化较大,而葡萄酒却需要在一个恒温状态下发酵数月时间,且先不说土壤、水质、果实的品种……等等看似平平无奇却能极大影响酒液口味的客观因素,单单是一个时间问题就不是普通商人舍得随意尝试的。

  等到他们琢磨出来适合归离集酿造的果酒,莱艮芬德的葡萄酒基本上也就可以在这片土地上站稳脚跟了。

  莱艮芬德足够谨慎,他没有看到上一次来检查自己粮食口袋的那位大人,但是的确注意到了刚刚过来询问自己的女客身上若有若无的防备态度。

  这可不是个好事情。

  看起来女王陛下之前的准备大概是真的没办法继续下去了……他在后续的询问中并没有去冒昧询问铁矿相关问题,当铁矿具备了货币价值以后,这就从普通可见的东西升为了需要被统一管理的特殊金属,已经不是他这种过来做点小生意的外地人能随便询问的东西了。

  所以年轻人只是收了一小把铁钱,余下的仍是用常见的麻料生丝和粮食一类的硬通货作为交换,那一小袋子铁钱数量不多,他在市集内走了一圈,买了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毫不客气地当场就把铁钱全部用掉了。

  他的酒卖得很快,回程的时候和马队的领队人你一言我一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莱艮芬德心不在焉的应和着领队人的冷笑话,脑子里却还在思考在归离集经历的各种事情。

  下一批的成品少说也要六个月以后,时间上拉得太久,以防万一可以先让马队或是其他佣兵过来看看情况,也许这期间可以先酿出来一批更好的送去高塔,王城内的地方还是太小,也不能一直盯着归离集,果然还是需要提前和佣兵以及各家马队打好关系,那么要早一点和古恩希尔德阁下商量哪里适合大规模种植葡萄了……

  他是要定期给高塔提供美酒的,这也不是他这一辈能结束的事情,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提前和陛下赊个账?

  ***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伊莱恩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一脸乖巧的年轻人。

  “……你再说一遍?”

  “我想和您赊一点账,陛下。”莱艮芬德的表情无比真诚,“毕竟单靠我现在的那几个木桶,实在是存不下什么钱。”

  伊莱恩眯起眼睛,慢慢问道:“我已经同意你在最好的一块地上开辟属于你的酒庄,也让劳伦斯不要去找你的麻烦……而你现在和我说:在这个基础上,你还要赊账。”

  “前期总是需要积累的,陛下。”莱艮芬德是个很有主意的年轻人,而他接下来的话表示他琢磨的可不只是女王自己:“而我嘛,大概这辈子也挣不了太多的钱,所以我准备提前预支高塔要支付给我儿子的报酬。”

  伊莱恩怒极反笑。

  “你现在甚至没有结婚,莱艮芬德。”

  “未来肯定会的,陛下。”莱艮芬德的表情仍然很淡定,“莱艮芬德会作为一个姓氏传承下去长长久久的侍奉在女王之侧,我们的相处时间还有很长……而且我也和您解释了,归离集的铁矿您就不要指望了,他们的铁钱没有问题,至少我没有找到什么特别明显的空子。”

  伊莱恩啧了一声。

  她最讨厌的两件事情,一件是她的臣子没有脑子,另外一件就是她的对手很有脑子。

  蒙德的矿产还是太少了,目前也不适合引入货币,伊莱恩的确在宝库找到了少量的黄金和秘银以及一些漂亮的宝石,但是这些东西同样不是自然矿产而是炼金术之类的特殊造物,并不适合作为金属货币进入市场。

  至于铁钱,她更是从打一开始就没列入考虑范畴,本质就是因为这玩意虽然看起来合适,但是铁矿谁家都有,一个不小心就容易造成市场秩序混乱,再严重点数个国家的经济崩溃都是有可能的。

  所以归离集的铁钱能够站得住脚,某种程度上也是那位岩神自身实力地位和信誉的证明。

  哼。

  如果只是为了提防她琢磨归离集的铁矿,她倒要看看这套货币体系在那位岩神手里能撑多久。

  “陛下……”

  莱艮芬德还在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女王略显阴沉的表情,伊莱恩停下思考,看了一眼仍然站在面前的年轻人,很嫌弃的摆了摆手。

  “要什么东西自己去宝库找,留下欠条就给余滚出去。”

  “遵命,陛下!”

  莱艮芬德迅速行了个礼,头也不回地撒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