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奶奶仔细观察关汀的表情。

  她其实跟孙子相处不多。儿子考上大学之后就来了A市工作,定居、结婚、生子,然后出了意外。孙子年纪还小,但遇到了好老板,愿意资助孙子上学和工作,孙子过得不错,她就守在老家,平常在村里闲聊,偶尔去镇上赶集,日子过得孤独又平淡。

  像无数留守老人一样,关奶奶每年最多见三次。所以虽然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但关奶奶也并不能确定,关汀此刻的平静和淡然是不是装的。

  她只是隐约觉得,自己的孙子很难过。

  虽然很优秀,可是很难过。

  关奶奶叹了口气,忽然莫名其妙地说:“实在没办法的话,就回老家种田,总归是饿不死的。”

  明明上一秒还在说工作的事情,怎么话题忽然跳到了这里?关汀有些迷茫地看着奶奶。

  奶奶摸了摸关汀的脑袋,说:“我乖孙不要有压力,现在饿不死人的。”

  当那双大手触碰到脑壳的一瞬间,关汀忽然有些想哭。

  他小时候,奶奶就经常摸着脑袋要给他买糖吃,爸妈说吃糖牙会坏,奶奶就会说:小孩子哪有不馋糖的。

  现在奶奶说:回家种地吧,饿不死人。

  无论什么时候,奶奶都是那个有点溺爱自己的小老太。

  可奶奶不会衡量利弊,不会让关汀忍,她只想让关汀开心。

  “乖孙,你怎么哭了。不哭不哭,这句话有什么好哭的,还是说,你欠了高利/贷……?”关奶奶想起之前听过的八卦,猜测着她心里最容易让年轻人被困的事情。

  “没有。”关汀抹着眼泪,说:“我就是有点想爸爸妈妈了。”

  关奶奶叹了口气,把关汀抱在了怀里,说:“我也想。他们肯定在天上看着你呢。”

  我什么时候能跟他们团聚呢?

  就在这个尖锐的念头出现的一刹那,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关奶奶。”

  这个声音把关汀从那种黏稠的情绪中拉了出来,他回过头,看向来者:“张秘书。”

  眼眶还湿润着,但关汀看向张秘书的眼神非常平静,仿佛在看任何一位其他老总的秘书一般。

  张秘书内心有点无奈,他按照沈康时的命令,把关奶奶“骗”来A市,也是不得已。但他也清楚,关汀未必会将他继续看作徒弟,倾囊相助了。

  张秘书说:“关秘。”

  “我已经……”关汀张口想要反驳,但眼角余光看见奶奶骄傲的表情,也只能换了句台词:“算了。”

  张秘书说:“关奶奶,您最近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关奶奶说:“都挺好的,就不麻烦单位领导了。谢谢领导还来看我。”

  张秘书连忙说:“不敢,不敢。关秘是我领导,当初是他把我招进来的。”

  关奶奶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孙子竟然这样优秀,她见过这个年轻人跟在那个年轻的沈总身边,汀汀既然是这个年轻人的领导,那岂不是也是公司领导了?

  关汀知道奶奶对现代公司的运作不太了解,此时一定有许多误会,但他已经不打算解释了。

  关汀说:“张秘书今天来这里有什么事情吗?不会只是来问问我奶奶的情况吧。”

  张秘书没说太多,只是低声说:“沈总也过来了。”

  关汀一愣。

  沈康时刚好在这时候出现了。

  还是关奶奶先叫了出来:“小沈总!你好啊,听说是你安排我住进医院来的,太感谢你了!”

  这是订婚宴之后,关汀第一次见到沈康时。

  这段时间沈康时一定不太好过。关汀虽然已经不再担任秘书,但有些事情刻在骨子里,他根本用不着思考,就能预料到股价的波动、董事会的发难,甚至还有沈老爷子的反应。

  他那熟悉这一切了。

  沈康时的目光在关汀身上掠过,似乎停顿了一秒钟。

  他的眼神里藏着比之前复杂很多的情绪,关汀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在沈康时的目光中看见不舍。

  “关汀对集团的贡献很大,前阵子又升职了。这是集团为高管家属提供的福利,不费什么心的。”沈康时笑着说:“这些年来,关汀为我解决了很多麻烦,说是贤内助也不为过。”

  关奶奶面露疑惑,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

  关汀则是猛地瞪向了沈康时。

  现在说这些不清不楚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关汀觉得愤怒的同时,又觉得荒谬。

  关汀眼神如刺,沈康时的心被密密麻麻地扎着,可不知为何,又感到一阵痛苦的快意。

  比起关汀毫无感情地看向自己、比起关汀遇到事情第一个想到求助简文彦……沈康时宁愿关汀恨自己。

  沈康时勾了勾唇,说:“关奶奶要是觉得这个医院还不错,可以一直住在这里。或者集团有人才房,您想搬出去的话,也可以和关汀一起住那里。”

  “人才房?房租贵不贵?多少钱一个月?”关奶奶还是下意识关心着这件事。

  沈康时刚要说话,关汀却打断了他。

  “沈——总——”关汀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人才房就不用了。我有话跟你说,你方便出来一趟吗。”

  关奶奶看了看关汀,又看了看沈康时,说:“汀汀,你怎么跟领导说话的。”

  沈康时说:“谈工作,不用在乎这些细节的。张秘书,你在这里陪着关奶奶,我跟关秘出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