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凌纾心里发紧,喉咙里像是梗着一颗如莲心般涩苦的硬榄,
“但我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我早就有今日的力量,是不是你就不会被明宵算计,是不是我就能早点发觉你才是我师尊,是不是就能和你……”顺理成章地履行妁婚之约。
“你会变强的,”
江御打断他,
“我只是宠惯你,但没说过会把你养成废物。季凌纾,记得从小我让你抄的那些心经吗,修道之人最忌讳的就是心急浮躁,我们剑修的一招一式都必须千锤百炼,才能无往不胜,断金折戟。”
他边说边抬手碰了碰季凌纾颈侧那刺目的梅花闷青,
“那些心经我让你日日夜夜抄了十年从未断过,而你这些年来也一直铭记在心,直到你开始被堕薮侵蚀。於菟是比明宵更加高深莫测的凶神,与虎谋皮,决不是长久之计……”
“师尊,”
季凌纾覆上他的指节,微微用了些力,不想让江御那么容易脱离,
“我也不是什么好狼,是它侵蚀我,还是我吃掉它还不是定数。你相信我好不好?”
季凌纾真挚地看着江御,如深夏见翡的苍绿眸底笨拙地藏着他的怯懦和苦涩。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於菟没安好心,又怎么可能感知不到堕薮的危险之处。
江御说他心浮气躁,他是急了。
他心急如焚地想将江御占为己有。
慌不择路地想要跨过那道横亘在徒与师之间的天堑。
什么江御的爱徒,他不甘心。
他不想只做徒弟,不想只能喊江御师尊。
他想成为江御名正言顺的道侣。
而一旦他有了这样的心思,江御的强大就成了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利刃。
好像人人都约定俗成,能与江御结为道侣的,只有那同样居于高位的圣神。
对,圣神。
贪婪而狠戾的野火在血骨深处悄然蔓延开来。
他不止要吞噬掉於菟,还有明宵星君、天道、琉璃海里那些觉得他们不般配的修士……所有所有,全都毁掉。
一想到这些,他忽然觉得自己被压抑多时的灵魂变得飘忽了起来,那根绵长的、粗糙的、以野种这二字为伊始,不断穿刺过他身体的拖线银针好像突然被锈迹腐蚀融化了,让他觉得无比轻盈,无比顺畅。
他的视线里掠过很多道红光,太阳又变得裂大而扁平,面前华光万丈的神雾里伸出无数双被烤得焦红蜷曲的胳膊,他甚至闻到了一丝腐臭的味道……
“季凌纾,我再说一遍,如果不到万不得已,不许再动用堕薮。”
江御的话冷冷清清,好冷漠又好清澈,倏然将季凌纾拉回了鸟语花香、阳和景明的宫宇之中。
季凌纾眼底升起了点滴的委屈:
“师尊,你信我,就信我这一次。”
“我从来没有那么得心应手过,就好像堕薮不属于於菟,而是本来就属于我……”
“不行。”
他越是这么说,江御就越觉得心惊。
“所以你还是不愿信我?”季凌纾的声音发哑。
“不是不信你,我只是不想要你去冒险。”
江御叹了口气。
怪就怪他如何也想不起,季凌纾出生那年的鸦川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季凌纾是怎么就丢了痛觉。
他又是缘何会淌入鸦川的浑水,硬是把那刚出生的婴孩给抢回了金霞宗。
还有他心口处那褪不去的咬痕……他只能模糊想起,在他闯入鸦川之前胸膛上分明还是干干净净的。
“……那有什么分别?”
季凌纾语气发起狠来,尾音之间却又有微不可闻的轻颤,
“在天沼山里,你什么都没想起来的时候,我们一起被泥龙困在了湖底,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堕薮,如果我只有手里的剑,我们两个人都该被埋在那湖底了……”
“那时你有我给你的耳坠,真到危及性命时,足以保我们一次命。”
“……江御!”
季凌纾恨他从始至终的冷静清醒,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於菟,它说它要把你夺走的东西还给我……那东西就是堕薮。你的话我从来没反抗过,唯独这一次,你就不能听听我的主意么?”
“我?夺走?”
江御气极反笑,在季凌纾面前向来温如玉粹的瞳眸里少见地染上了几分不安的愠怒,
“你?反抗?我对你的好在你看来原来都需要反抗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