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烛在燃尽的瞬间挣扎摇动,最终还是泯灭于黑暗。

  ***

  新帝登基。

  待先帝的丧仪结束,朝中诸事安排停当,已是百日之后。孟寄行总算可以缓一口气,暂且卸下肩上重担,来司天监的静室与金如归对坐。

  其实近来二人时常碰面,作为多罗阁的祭司,先帝葬礼和继位大典金如归都出席了。但他就是当个陪衬,具体流程都是礼部循例置办,他最多帮着看看司天监的卜算,挑挑哪个时辰最好,礼器如何摆放更佳。

  碰面归碰面,细究起来,师徒二人竟没能说上几句话,直至此刻才有闲情斟上两盏茶,再续先前对“星象命理”的探讨。

  孟寄行道:“再看看呢?师父,我仍然不是你的八厄吗?”

  金如归扶额:“随便吧,我都行。”

  “师父,我觉得我的命格改了,要不多罗阁给我重新算算?”

  “陛下顺利继承大统,正如我等所愿,为什么觉得自己的命格改了?”

  “因为父皇临终之前看着我,似乎受了什么惊吓,吓得他想要更改遗诏,可惜那会儿都当着顾命大臣的面用印宣过了,实在没来得及。”

  “……这等秘辛适合说出来么?”

  “只是看师父不信,想佐证一下我的猜测罢了。”

  金如归没再顺着他的话回应,顿了顿说:“陛下身上的因果已然落定,我也功成身退,该回去干正事挣大钱了。”

  孟寄行黯然道:“如此着急?”

  金如归折了窗外两片竹叶,丢进茶壶里煮着,竹子的香气缓缓沁出。

  他问:“我看人间皇帝都想求长生,你既已知晓多罗阁的惊世之能,不想试试吗?你们太祖皇帝没做到,是因为他太急躁,我倒是愿意为你争取一下。”

  孟寄行哂然:“求长生?我要活那么长做什么?”

  “永享世间至高无上的富贵与权势,不好吗?”金如归循循善诱。

  “不好,没意思。”孟寄行说,“我不喜欢那样陈腐不变的东西,千万年的重复与平淡,大约会把我逼疯的。”

  “那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起起落落、轰轰烈烈,喜欢生生世世里,一次又一次的重逢。”

  “好,我知道了。”金如归避开了他的目光,用茶夹拣出那两片竹叶。因为薄且潮湿,两片竹叶的半身重叠在一起,叶尖朝着两头,像是补完的一叶扁舟。

  “师父,后会有期。”孟寄行起身退后几步,与他拜别,眸中是少年天子的信誓旦旦,“这不会是你我之间,全部的因果。”

第118章 苏醒

  多罗阁的银台大人离开司天监,走得顺理成章又无声无息,因为过于低调,哪怕在祭天礼上展现过驱云散雨的神迹,也很快就被人淡忘了。

  新帝初登基便展露锋芒,大力惩治了朝中的积年弊病,同时放手做了许多改革,大有励精图治的明君之风。

  不过也不是万事顺意,新政推行后,国内局势刚刚平稳下来,还没等孟寄行喘口气,北境就出了乱子。起因是一座矿山的南北划线之争,属于前朝遗留的国境问题。

  如今克林国指责稷夏矿工挖过了线,要求他们后撤十里,并退还开采的矿石。稷夏也不是软柿子,拿出舆图来证明开采的是自家区域,绝不可能让给他们。于是两边杠了起来,这边挖矿那边明抢,那边封锁这边驱赶,逐渐闹成了互犯边境,戍边军也不得不出面了。

  两国边军频繁碰撞摩擦,百姓人心惶惶。

  彼时凛尘堡还是曹肆诫的父母坐镇,以大局为重,恳请朝廷不要擅动刀兵。克林国那边大概也没有做好打仗的准备,只是时不时骚扰挑衅,令人烦不胜烦。

  战还是压,孟寄行犹豫不决。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第二次去了清琼山,一来为边境的将士和百姓祈福,二来想请多罗阁主指点迷津,给予破局的启示。

  ***

  孟寄行径直去了问天阁。

  羽林军尽忠职守地将楼外围了个严严实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但正如外界传言的那样,任何人都无法见到“阁主”的真容,哪怕贵为天子,也只能隔着那面厚重的黑色帷幕,向他请教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

  即便如此,皇帝终归还是有点特权的。

  为防止问询者无礼冲撞,原本水荇君是要随侍在侧的,这回她刚领了孟寄行进来,就被这位天子下了驱逐令:“孤要与阁主单独聊聊,你且退下吧。”

  若是寻常人,水荇君自不会搭理,只是这位着实贵重特殊,她一时也拿捏不准,只得隔着帷幕征求阁主的意见。难得的是,他这般反客为主,阁主却也愿意纵容,似乎完全不担心此人会违背规矩,就这么让她出去了,只留下天子一人。

  孟寄行笑说:“你倒是很放心我。”

  阁主淡然的声音响起:“你我之间知己知彼,这帷幕反倒显得多余了。”

  “阁主的意思是,我若想去帷幕后一睹你的真容,甚至碰一碰你的身体,你也无所谓?”

  “陛下随意。”

  孟寄行摸到那层帷幕,只觉得触感丝滑细腻,不像看上去那么厚重,倒更像是一层纱绸,似乎只要轻轻一扯,便能揭开它,亲眼见到令世人好奇神往的多罗阁主。

  但他收回了手:“还是算了,我对你的样貌不感兴趣。”他坐回矮榻旁,端起水荇君事先沏好的茶水喝了一口,“我猜你这幅身躯也是金铁材质的,但多半不良于行,或者有其他什么缺陷,所以不方便展现于人前。既如此,我又何必刻意冒犯、揭人疮疤呢?”

  阁主道:“金如归说得没错,你聪慧敏锐,是这个世上对我们最为了解的外人。”

  “外人?他还觉得我是外人?我不是他的八厄吗?”

  “……”

  “好了,不扯这些,咱们还是进入正题吧。”孟寄行对他的沉默不以为意,“我今天是来问你,北境骚乱,我该不该起兵一战?”

  “……”帷幕对面沉默片刻,“你想问的不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