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翠微坦然回答:“单论武技,我未必能一招制住姬凭戈。”

  她说的是“未必能一招制住”,没说“敌不过”,曹肆诫和左年对视一眼,心中不由一沉,看来这名女子的功夫当真深不可测,不管是不是渡天客,他们俩恐怕都不是对手。加之姬凭戈暂且无心反抗逃走,他们也只能继续陪着。

  闻言,姬凭戈把一对地牌拍上案几:“她使诈!”

  ***

  许翠微轻笑:“都是自己人,我不愿大动干戈,也不愿取你们性命,便只能略施小计。眼下这般不是很好么,大家都轻松些。”

  左年垫了牌,无声质问她:你下了药?

  在他单纯的认知中,下药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当年那些贪婪恶毒的假道士,就是用他的血炼药,以图控制许多无辜百姓。

  许翠微摇了摇头,剔透的耳坠映着外头清澈碧绿的湖水,灵动的步摇随着小船的起伏轻轻摇晃,纤细白嫩的脖颈弯出优美的弧度,举手投足显露出惹人垂怜的脆弱。瞬息之间,她周身的气场陡然变化,若是寻常人在场,大概会觉得她清纯无害,可惜,在座的全都吃过她的大亏,轻易不会被她迷惑。

  她摸了摸耳垂,那种朦胧的印象如风吹雾散,整个人又恢复了常态。

  曹肆诫终于看出了些许门道:“是魅术?幻术?”

  左年一脸茫然:??

  许翠微朝曹肆诫解释:“有时候一些小小的幻术,可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不过,这招只对你这样的凡夫俗子有用,至于这对师徒……左年心性天真,虽是个奇才,练武却不勤快,想要赢我,少说还要再练个七八十年吧。”

  左年:……

  曹肆诫愕然:“七八十年?到时候再来对付你一个老太婆吗?”

  不理会他的冒犯,许翠微接着说:“姬凭戈就稍微麻烦点了,我必须先开粒子环干扰他脑袋里的芯片,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撂倒他。”

  曹肆诫不解:“粒子环?芯片?”

  “总之是让他短暂失控的手段,属于多罗阁的不传之秘。”

  “难怪你说都是自己人……所以你口中那位小财神金如归,也是阁主的分魂?”

  “哟,你知道得还挺多。”

  “可我还是想不明白,姬宗主的前缘因果已然了结,不是跟多罗阁清账了吗?怎么又来一个找他领罚的?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同什么根!少啰嗦!”姬凭戈打断他们,没好气地催促许翠微,“该你出牌了!”

  “呀,这把是我输了。”许翠微瞟了眼案几上的牌面,扣下手中残牌,张罗着重新洗牌。

  “慢着!”姬凭戈拦下她,从她手掌下方摸出两张牙牌。

  这是一对天牌,文子对中最大的牌,足够压他的地对。

  姬凭戈眯眼:“你分明可以赢,为何弃牌认输?怎么,故意放水,想全了我的颜面?”

  许翠微嫣然一笑,侧身凑到他耳边,轻声说:“因为只有人才在乎输赢。师父让我提醒你,当了太久的人,切记不要忘乎所以啊。”

  姬凭戈冷哼:“他管得未免也太宽了!”

  “我倒是觉得,是我师父先前管得太少了。”许翠微站起来,越过众人走到船头,遥遥望着远处高大华美的画舫,“多罗阁出了这么多差错,再不管,大家都得死。”

  她横笛吹奏,悠悠笛声穿透浩渺烟波,飘到了那座画舫上。

  小财神来接他们了。

  ***

  在见到金如归之前,曹肆诫觉得自己算是富甲一方了,凛尘堡生意兴隆,足够他家几代人不愁吃喝,还能荫庇封寒城的诸多百姓。

  在他看来,钱只要够花就可以了,没必要摆到台面上来供人欣羡瞻仰,反倒显得低俗不堪。更有那些豪奢纨绔的子弟,成日不务正业,只知玩乐挥霍,沾染一身又赌又嫖的恶习,要才学没才学,要本领没本领,活得如同住在黄金里的蠹虫,他最是嗤之以鼻。

  可当他见到金如归之后,才发现这世上竟有能将穷奢极欲和忘尘脱俗凝结于一身之人……

  初登上画舫时,迎接他们的是另一位妙龄女子。

  她不像许翠微那般美得动人心魄,只顶着一张素淡的脸,连脂粉也未施,她肤色又白,以至于面颊上的诸多浅色小痣无法遮盖,粗略看去就有六七颗。然而就是这样一张颇有瑕疵的面容,却莫名让人觉得很舒服,似乎永远不必对她起戒心。

  许翠微同她打招呼:“阿痣,怎地亲自来迎?”

  阿痣微微福身:“主人让我先行认一认几位,从前都是远远瞧着,总归是不够真切。”

  曹肆诫又仔细打量了她几眼:“阿痣姑娘,我们曾见过吗?”

  阿痣不卑不亢地回答:“我见过你,但你不曾留意过我。你是江故的爱徒和八厄,我若一直盯着,他恐怕会不大高兴。”

  听到这番说法,曹肆诫猜测她可能是多罗阁的密探,专门行跟踪打探之事。

  姬凭戈有些不耐烦:“闲话休说,带路。”

  阿痣对他更为恭敬一些,闻言便不再多话,领着他们往画舫中走去。

  行行复停停,曹肆诫和左年看得眼花缭乱。这座江南第一画舫足有五层楼高,说白了就是一座移动的水上销金窟。

  顶层是船主的居所,名为上青冥,未经许可外人一概不准踏入;

  第四层名卷帷月,是会客飨宴之处,据说小财神从不下船,与他来往的生意都必须在这里谈,他本人还极少露面,有资格坐在这里的,大多也只能与他的得力心腹推杯换盏;

  第三层名隔云端,红酥手,黄藤酒,可谓歌舞升平,芙蓉帐暖。从这一层往下,俱是接待外客的,只要有足够的脸面,或是足够的金钱,或仅仅是入了小财神的眼,就可以在此玩个痛快,什么人间疾苦战乱兵荒皆可不顾,只需换得片刻欢愉;

  第二层名千金掷,顾名思义,就是赌坊,什么都可以拿来当赌注,什么都可以拿来当抵押,据坊间传言,曾有个异域王子,在这里赌输了一座矿山;

  第一层名人间烟,是处永不关张的集市。江南人人皆知,小财神喜欢热闹,什么曲艺杂耍,好吃的好玩的,他都要搜罗到自己的画舫上。这里的商贩个个都有一手绝活,他们日日轮值,哪怕从未见到过小财神本人,也是赚得盆满钵满,毕竟请他们上船的雇佣费就是天价,寻常市井商贩都是铆足了劲想往船上蹭。

  曹肆诫本以为阿痣会让他们止步于卷帷月,在这里等候小财神“下凡”,谁知阿痣径直将他们带入了上青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