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依格德二世讲解:“此二者为先祖遗留,也即是贵阁阁主托付的两件残肢。右臂完好无损,而那对吸收了泪水的宝石历经年月,逐渐变成了这种接近人瞳的模样,先祖特意交代我等后人,这才是真正的晴眼。”

  亲手验过实物,阁主颔首:“不是泪水……算了,多谢王储殿下归还我阁。”

  沙依格德二世道:“物归原主,理应如此。何况多罗阁今非昔比,早已名满天下,我们曛漠也想结个善缘。倒是听说克林国那边前不久给贵阁带来了极大的麻烦,害得你们损失惨重?可见他们不如我们信守诺言,乞颜苏合终究是辜负了贵阁所托。”

  “八厄本就无常难渡,一切皆是因果。”阁主不慎在意,转而提起其他,“当年应当给了你先祖三样东西,那副白骨棘刺是为赠礼,我们自不会要求交还,但还请王储殿下借我一观,方才你与甘棠对招之时,用的便是它吧。”

  “哦,确实,那白骨棘刺先祖携伴一生的兵器,因与我修习的外功路数相合,就传到了我的手上。”沙依格德大方地说,“进问天阁之前你们不是逼我卸下了吗,想看就看吧,过后记得还我就行。”

  水荇君从外头取来,同玲珑宝匣一样传送到了幕布后。

  这次阁主查看的时间颇长,直到沙依格德二世又喝完一盏茶,才将白骨棘刺送出归还,并对他说:“王储殿下以诚相待,我便也不瞒你。当年江故托付与你们的几样东西,只有这白骨棘刺是真正重要的。”

  “怎么?”沙依格德二世摆出了听故事的姿态。

  “江故本就不大信任乞颜苏合这个计划外的徒弟,所以给他的都是重重锁死的部件,一旦出现泄密,就会带来毁天灭地的惩罚。我们多罗阁真正在意的只有因果,而那一轮人在回路的因果,就在这白骨棘刺上——江故把当时的记忆芯片铸在了里面。”

  “记忆什么片?那是什么?”

  “总之,我已吸收了这枚芯片里的所有记载,也了解到整个事情的全貌,除了一些细节以外,大致与你所述差不多。放心,这么做不会影响你使用棘刺。”

  “果然还是听不懂你们多罗阁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无妨,这段因果已了,当世之人都不必再纠结了。”阁主承诺,“多罗阁欠殿下一个人情,此后若有任何不解之事相询,我都会相助。”

  “那我现在就有一个疑问。”

  “请说。”

  “我的先祖已薨逝多年,曛漠人皆知,他一生都在为师父守孝。若他的那位师父当真是不老不死的仙神,两百年过去了,还会记得他吗?”

  “此前犹如混沌,自今日便已想起。”幕布后传出解答,“多罗阁主的所有徒弟,都活在另一个地方,与之同寿,不死不休。”

  ***

  及至沙依格德二世到来,在这两百多年里,多罗阁主无从得知真相。

  当时能源被切断,根服务器停止运行,所有数据无法上传,为防止这段因果就此丢失,江故把记忆芯片铸进了白骨棘刺,交由沙依格德保管。

  这就成了一段游离在外的因果。

  多罗阁只能根据各种传言与残留证据,做出可能性最大的推测,得出的结论是江故遭遇两个逆徒背叛和伏击,被残忍肢解。

  甚至在乞颜苏合那一方,还衍生出了新的因果,间接酝酿成了这次彻底摧毁真身的八厄。

  如今,一切终于衔接上了。

  两百多年前,沙依格德随便找了两颗琉璃珠子替换了晴眼,将贡品进献给稷夏皇帝,并借由简生观亲传弟子的身份谈判,敲定了莫贺延碛最新的丝路路线。

  由于新的丝路兼顾了犹然与勾昌的利益,他赢得了西域诸国的争相爱戴。

  沙依格德载誉归来,尼赫迈亚又臭名昭著地倒了台,被抓住把柄的瑟娅不得不压下自己的野心,再不敢与名正言顺的王储争锋。更何况拜厄斯也拥护同父异母的兄长,母子离心,瑟娅实在是孤掌难鸣。

  曛漠王百年之后,便由沙依格德继位。

  但他以为师父守孝为名,终生未曾娶妻生子,故而坊间传言,这位曛漠王只喜欢老头,可又碍于王族颜面,不能真的娶个老头当王后。

  在位二十年后,沙依格德主动传位于拜厄斯,自己入了圣教修行。

  同年,稷夏皇帝在出巡围猎途中驾崩,有人说是病逝,有人说是遇刺,真相亦不可知。

  新皇登基,励精图治,七年之后,多罗阁得以重建。

  又过了一百五十七年,神医简生观前往凛尘堡,救下了刚出生的曹肆诫和他母亲。

  待到江故出现在曹肆诫面前,又是一段师与徒的因果。

  不死不休。

  -第二卷 -沙海曜日灼遗珠-完-

第75章 复苏

  月黑风高,北面的寒风穿过峡谷,发出呜呜呼啸,裹缠着纷纷扬扬的雪片,从尸横遍野的战场中带来一股铁锈味,是血的味道,也是兵刃的味道。

  封寒城外三里处,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躲在雪堆后,时不时张望一下西城门的方向。

  他们周围分布着密密麻麻的坟包,被厚厚的雪盖着,绵延起伏。这些坟头大多没有立碑留名,只有极少数的插了腐朽木牌,上面的字也看不清晰了,更有连坟冢都没垒的枯骨遗落在外,早被野兽啃食得七零八碎。风声在这里化作呜咽,更加增添了阴森可怖之感。

  不知是冻得还是吓得,常小实牙齿直打颤:“咯咯咯哥,好、好冷,咱们还要……咯咯咯,等多久啊?这地方实在是太、太瘆人了……”

  常大敦虽然比他壮两圈,但也没好到哪里去,眉毛上都结了冰霜,压低声音呵斥:“别啰嗦了!杜家父子后天就能被放进城里了,他们家也是打铁的,从前生意就比我们好,可不能再让他们抢先一步巴结上凛尘堡了!咯咯咯,咱们必须比他们先进城!”

  常小实搓着胳膊,只觉得四周俱是鬼哭狼嚎,想到待会儿他们要做的事,越发怯懦:“哥,咱们这法子……咯咯咯,真的能成吗?”

  常大敦给自己壮胆道:“怕什么!要是成了,咱们进城去凛尘堡应征工匠,以后自然有好日子过。就算没成,这黑灯瞎火的,谁知道是咱们干的,大不了溜回流民营继续待着呗,能有什么损失!”

  常小实想了想,觉得大哥说得对,便对着冻僵的手呵了呵气,以防待会儿动作迟缓坏了事。

  接下来,他们就只等着运送尸体出城的差人到来。

  ***

  稷夏与克林国的交战持续了三年,两边各有胜败,打打停停。如今刚刚结束了一场大战,稷夏夺回了先前丢掉的三座城池中的两座,又顺利占下了克林国的边陲重镇,于是两方开始了新一轮的和谈。

  封寒城又迎来了短暂的平静。

  此处正如其名,似乎将整个冬天的冷峻都封闭进来,但冷归冷,却是稷夏边关最热闹安稳的城池。因为有凛尘堡的庇护,别说失守了,这三年来封寒城从未吃过大亏。不仅如此,说句大逆不道的实话,这里甚至还发了不少国难财,毕竟有近四成的军需都出自凛尘堡,曹家养活的工匠自不必说,寻常百姓们也多少沾了些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