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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他一个生病的小屁孩,能跑哪儿去?”沙依格德烦躁地说,“就不能老老实实待着等人来救吗?对方又不会把他怎样,到底在瞎折腾什么!”

  “疫病没在勾昌蔓延,带酥粉的新药还没有传入勾昌,拜厄斯此刻只能依靠神药维持。他染病的时间也不短了,需要尽快医治。否则神药的药效反噬,加上疫病本身,对一个孩子来说太痛苦了。”简生观道。

  “舞衣说那小子原先被关在喃兀城,那里太偏僻,丝路也不经过,如果他想尽快与我们会合,一定会赶来砂革城。”

  “嗯,那我们就在喃兀到砂革这段路上找。”

  这一找就找了三天。

  他们跑遍了大小驿站,问询各路商队,在喃兀城和砂革城找了个遍,竟没有任何人见过拜厄斯。兼五一也动用了多罗小驿的所有人马,在勾昌的其他四城搜索了一番,可惜依然没有他的下落。

  再这么下去,拜厄斯怕是要撑不住了。

  此事让简生观产生了些许无力感,他不由想着,要是真身在这里,那双眼随便一扫,看得不够远的话就腾空飞起来扫,那所有犄角旮旯都能看到了,根本不用费这么大劲。

  可惜,他这副身体做不到。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简生观整理了与拜厄斯相处的每一处细节,突然道:“还有一个地方,或许他会去。”

  沙依格德忙问:“哪里?”

  简生观:“寂静之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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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寂静之塔是天葬的地点,都在城外较为偏僻的地方。

  简生观想起,与拜厄斯同行的途中,他们曾遇到过一群掮尸者,当时疫病肆虐,他得知尸体全都堆积在寂静之塔后,就嘱咐护卫去烧了那些尸体,这样才能杜绝疫病继续传播。

  如果拜厄斯觉得自己已无药可医,又不想牵连别人的话,或许会选择去那里。

  于是众人前往砂革城附近的寂静之塔搜寻。

  这次真的让他们找到了。

  这里的寂静之塔没有堆积成山的尸体,掮尸者只是接着寻常的活计,将城内死亡的人搬运到高台上,进行简单的仪式后便离开,等待秃鹫前来,将逝者的□□拆解吞食,将他们的灵魂带往天空。

  “拜厄斯!”“小王子殿下!”“臭小子你给我出来!”

  周围的呼唤绵延不绝,但无人应答。

  简生观走到高台下的阴暗角落,垂眸道:“还有力气把自己藏在白骨堆里,看见还没到要死的时候。拜厄斯殿下,你在做什么?”

  喀啦,喀啦喀啦。

  白骨堆的顶端松动,露出许多不规则的缝隙,在缝隙里,有一双苍翠的眼睛凝望着他。

  这双眼与沙依格德极为相像。

  拜厄斯声音嘶哑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简生观捡起脚边脏兮兮的面罩:“我做的面罩,我怎么会认不出?”

  “哦。”拜厄斯躲在白骨堆里不肯出来,再开口已然带了哭腔,“我要死了,现在的样子很难看,浑身都……又臭又脏,肯定治不好了……你们不要管我,就让我死在这里吧……”

  “拜厄斯!”沙依格德发现了这里的异样,急忙赶了过来,“你躲在这儿干什么?快出来!我师父是神医,有什么病治不好?”

  “治不好了,肯定治不好了!”拜厄斯崩溃地说,“我脸上的脓疮都烂了!就算能治好也会变得丑陋无比,我不要治了,就让我死了吧!”

  “胡说八道什么!堂堂曛漠的小王子,怎么能这么没骨气!生病破相了就寻死觅活,如此软弱,以后还能成什么大事!你对得起父王的期待吗?对得起你母亲为你做的一切吗?不说别的,你让我师父回去怎么交代?勘察丝路的路上,献祭了曛漠的小王子吗!”

  不顾拜厄斯的反抗,沙依格德边骂边扒拉骨头,终于把他拉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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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头阳光炙热,照着几乎不成人样的拜厄斯。

  只见他头发干枯凌乱,衣裳也破旧褴褛,沾满了红红黄黄的血迹浓水,脸上和身上的皮肤破溃,烂疮一片连着一片,确实又臭又脏,早已看不出那个倨傲贵气的小王子模样。

  沙依格德鼻子一酸,忍不住抱住了这个羸弱的弟弟:“有病不来找我们医治,整天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拜厄斯犹在挣扎:“不行,别靠近我!我现在这样,很容易传染给别人的!”

  沙依格德按住他,拍拍他的背:“没事,没事,我不会被传染,我师父也不会被传染。你别动,让我师父好好给你看看。”同时他嘱咐其他人,“不要靠近这里,准备几套干净柔软的衣裳,还有我师父在撒罕做的那种面罩,放在那边就行,我一会儿来拿。”

  拜厄斯冷静下来,泪水不停地涌出来,语无伦次地说:“我、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哥哥,我逃出来之后,想去砂革城找你们,可是我带在身上的神药太少,全吃下去也对我不起作用了……

  “我发着烧,烧得看不清也走不动,身上发了脓包,很痒,太痒了……我忍不住去抓,很快就全破了……

  “砂革城那么多人,我不想传染给他们……会死很多人的,会死很多人的……”

  “好了好了,没事了。”沙依格德让他靠坐在自己怀里,扶着他的上身安慰,“我师父已经做出了新的药方,可以治愈这种病了,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我在路上听说了……可我也听说,新药需要一种酥粉,很难得,只有撒罕和犹然那边有,可我坚持不到撒罕或犹然了……我马上就要死了……呜呜……哥哥,如果我死了,你就没有威胁了,你依然是曛漠的王储,不会再有人要害你了……”

  沙依格德气极反笑:“还用不着你这个弟弟施舍我!”

  简生观给他把了脉,又查看了他身上的疮口,淡淡道:“放心吧,死不了。酥粉是我做的,单独给你做一份就是了,要不了两天就能做好。至于这些脓疮,这会儿看着吓人,其实都在皮肤表面,虽然你抓挠得挺厉害,但有我这个神医在,留不了疤的。”

  闻言,拜厄斯惊喜道:“真的?我不用死了?也不会留疤?”

  简生观无奈,看向沙依格德:“你们曛漠人都这么在意脸蛋吗?”

  沙依格德郑重点头:“容颜自然是很重要的,我若是长得丑一些,也当不上这王储。”

  简生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