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熟悉的骚动再度传来。

  与之前几次不同,这次的袭击直到极近之处才被察觉,沙依格德立即率领护卫抵抗,但对方来势汹汹,身手也远远强于寻常沙匪。无奈之下,沙依格德也不再隐藏自己的实力,双手棘刺甩出,与悍匪的首领缠斗在一起。

  夜幕之下,那里的火光凌乱摇曳。

  仅仅相隔百丈,另一处营地却依旧安宁。

  兼五一张望着询问:“这次我们也不插手吗?对方是个狠角色,您徒弟未必应付得了。”

  简生观眉头微皱:“去看看吧。”

  等他们到达沙依格德那里的时候,战局已呈现一面倒的状态——重伤的护卫倒了一地,绑缚货物的绳子被尽数斩断,零碎的金银珠宝倾翻散落,装着卧狮晴眼的箱子被几名匪徒扛走,血腥之气在风里飘荡。

  沙依格德捂着手臂喘息,他的一根棘刺被弯刀挑飞,鲜血顺着手指滴落在黄沙中。

  对方的首领也受了伤,胸口中了一刺,溅得衣襟和蒙面的白色布巾上都是血痕。眼见有增援到来,他一跃蹬上骆驼,率领手下疾驰而去,只冲着沙依格德道:“稀世珍宝到手,下次再来取你狗命!”

  此人声音清朗张狂,似乎志在必得。

  望着众多伤员,简生观平静地说:“来,我给你们治伤。”

  兼五一帮着安顿了受伤的护卫。

  沙依格德伸出胳膊给简生观上药,忍着疼痛自嘲:“师父,卧狮晴眼丢了,我感觉自己也活不到稷夏了,可能用不着你给我解毒了。”

  简生观认真地包扎伤口,随口聊天:“以往沙匪夜袭,跟屁啾早早就会发现示警,今天如此凶险,怎么反倒这么安生。”

  沙依格德吃痛,“嘶”了一声:“可能这傻鸟睡死过去了吧。”

第58章 迎接

  护送的卧狮晴眼遭抢,给沙依格德的出使任务带来了毁灭性的重创。

  若是直接掉头回家,必然要被千夫所指,这种关乎颜面的事都能搞砸,王储之位也别想保住了;若是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拿什么礼物进献给稷夏皇帝?剩下的那点零碎宝石,还不够他给曛漠丢脸的——事情就这么卡住了,沙依格德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和护卫都受了伤,需要休整,只能狼狈不堪地到达了勾昌。

  珍宝被抢走之后,简生观觉得清静了许多,倒是愿意与自己徒弟同行了,两拨人马便一同进了砂革城。托简生观这个丝路勘察使者的福,他们受到了勾昌王的热情接待,热情到沙依格德都被吓了一大跳。

  只见城门两旁的贵族与平民夹道欢迎,脸上头堆满了诚挚的笑容,高声呼喊着勾昌话:“贵客来临,福运天降!神使丰功,光明永照!”

  沙依格德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喃喃道:“会不会太夸张了?”

  兼五一笑道:“勾昌向来以热情好客闻名,要不怎么能把好端端的思路硬掰过来呢?他们的王也算是很有魄力了。”

  话音未落,就见满面红光的勾昌王亲自来迎,他有些中年发福,肚子微微隆起,但整个人精神抖擞,声音洪亮:“哎呀!简神医!神使大人!可把您盼来了哇!您是不知道,我们听了那么多您惊世骇俗的事迹,多少人都眼巴巴地想见到您的真身,今日一早大家就自发在这儿等着您了,就是想一睹圣人风姿,沾沾福运呐!”

  沙依格德冷哼一声:“我师父又不是第一次来勾昌,他只身从稷夏穿越莫贺延碛的时候,也曾途径勾昌吧,当时怎么没见你们这么重视呢?”

  勾昌王仿佛刚看见他:“这位就是曛漠王储了吧?听说神使大人收了您为徒?这可是大金乌神赐予你的机缘,要好好珍惜才是,要是没了神使大人的庇护,你能不能走出沙漠都是个问题哦。”

  接着他又滴水不漏地回答,“神使大人当初是低调出使,特意隐瞒身份路过我们这里,想必就是为了看看最真实的勾昌吧,那我们自然不知其身份,只当是寻常的西行之客。不知我们勾昌六城给大人留下的印象如何?若是有人怠慢于您,我必当是以严惩!”

  简生观淡淡道:“我当时急着赶路去曛漠,只在卜陀城宿了一夜,觉得驿站里的一应物事干净齐全,旁的都没在意。”

  “哪怕只是边缘小城的一夜情缘,也是我们勾昌的幸事!看样子神使大人对我们勾昌还是挺满意的?您赶着去曛漠,也是为了更完整地体验这段丝路吧。”勾昌王感佩道。

  “不是,是为了去找我命中注定的徒弟。”简生观直言。

  勾昌王一下子卡了壳:“啊……”

  沙依格德适时补充:“也就是我。”

  勾昌王不耐道:“谁问你了!”

  师徒俩被迎进王宫的途中,作侍从装扮的兼五一朝简生观点头打了个招呼,然后悄无声息地隐没于人群,自去执行她的任务了。

  勾昌王宫张灯节彩,俨然准备了丰盛的接风宴。饶是沙依格德这般过惯了奢靡生活的贵族,都觉得最近这一场场宴席令人厌烦了。

  尤其勾昌王的目的性太过明显,直接在简生观的席位前端上了一座金山,大概还从撒罕那里听到了神使大人钟爱舞姬的传闻,又安排了六名妖娆美艳的姑娘专门伺候和献舞,一副不把他攻陷誓不罢休的姿态。

  这种把野心和价码赤|裸裸摆出来的做法,其他国家觉得上不得台面,要做也是暗地里搞小动作,就像尼赫迈亚与伊顿家族那样,但勾昌人做起来毫无负担,因为他们向来如此。

  想要什么就去争,争不到就去抢,抢来了就是我的,谁也不想再从我手里夺走。只要你能给我带来利益,我们就是铁杆的朋友,荣华富贵尽可同享,而当这份利益失去用处,勾昌人也会将曾经的朋友弃如敝屣,所有前缘一笔勾销。

  这种当众贿赂的场面,沙依格德原以为师父会有所抗拒,没想到简生观眉毛都没动一下,十分坦然地坐到了自己的席位上,但也没有去关注那座明晃晃的金山和周围的六名舞姬。

  他只是垂眸端坐,古井无波。

  ***

  饮了两杯葡萄酒,勾昌王开始与简生观拉关系。

  他张口就道:“神使大人,我本人虽不信教,但我有一信奉大金乌神的女儿,刚满十六岁,正是出嫁的好时候。听说了您在撒罕的事迹之后,她就对您万分崇拜,一心想要侍奉神使,以表虔诚,若能蒙大人不弃,结秦晋之好,不失为……”

  “噗——”沙依格德一口酒喷了出来,打断他的话,“陛下,你知道我师父多大岁数了吗?把十六岁的女儿嫁给一个老头子,你觉得合适吗!”

  “神使大人虽然满头白发,但看上去很年轻啊,怎么就不合适了?”勾昌王无辜道,“冒昧问一句,神使大人高寿……咳,今年多大了?”

  “一百零八岁。”简生观删掉一位数回答他。

  “这……看不出来啊。”勾昌王震惊,这岁数,难道真有神明庇佑?

  沙依格德也是第一次知晓他的年纪,怔怔望着师父的容颜,一时竟忘了接话。

  好在勾昌王自己也觉得不大合适,哂然道:“无妨,神使大人家里若有子息亲眷,也可考虑一下我的女儿,总归是把您当做神使和长辈侍奉。”

  沙依格德实在听不下去了:“勾昌王,你若想与稷夏联姻,够不上高高在上的稷夏皇帝,也不能把主意打到我师父身上啊。谁不知道你这样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给你自己开辟的这条丝路岔道正名吗?需要这么不择手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