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祈安回了趟家,和留守猫咪们联络了一下感情,随后给傅晏礼拿了些换洗衣物匆匆赶回了医院,乘电梯到了医院楼上的VIP病区,右拐第三间就是傅晏礼的病房,这条路江祈安无比熟悉,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找到,然后他如往常一样推开了门。

  一阵微风拂面,江祈安下意识眯了眯眼,床上有个人背对着他坐着,听到门口传来的声响回头看过来。

  “啪嗒”

  江祈安手上拎着的手提袋应声而落,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男人头发有些长了,因为没有打理凌乱地垂在额间,周身散发着一股略有些腐朽的气息,宽大的病号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他就这样定定地注视着门口的人,一双眼眸黝黑深邃,好似一潭幽深的泉水,里面只有一个人的影子。

  “安安。”

  他开口,嗓音嘶哑不似从前好听,但江祈安却觉得自己听到了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

  他快步上前,俯身抱住了床上的人,有些哽咽地在那人耳边低声道:“阿晏,欢迎回家。”

  阳光透过窗外繁盛的枝叶在室内投下一片影影绰绰的光,屋内两人谁都没有言语,静静享受着这个久违的拥抱。

  傅晏礼醒来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因为昏迷时间太久,所以需要再住院观察几天,如果都没有什么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虽然有仪器辅助,但躯体的活动能力还是有了一定退化,在医生的建议下,江祈安有空就会扶着傅晏礼在医院的小花园散步。

  “江先生,您来一下。”

  江祈安高声回应了一句,转头对傅晏礼说:“医生找我,你在这里等等我哦。”

  傅晏礼颔首,江祈安抿抿唇,似是想说什么,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转身离开了。

  傅晏礼视线紧紧锁定他的背影,眼底一种偏执的占有欲肆意疯长,他抬脚想要跟上去,脚边突然被什么东西碰了碰,傅晏礼低下头看,一只西瓜样子的充气皮球滚了两圈之后停在不远处,面前站着一个穿着粉白色公主裙的小女孩,她似是想上前,却最终害怕地停下脚步,只是皱着一张白嫩的小脸,思索着怎么才能从那个看上去很凶的叔叔手里拿回自己心爱的皮球。

  傅晏礼挑眉,十分贴心地把球轻轻踢回给小女孩,宝贝玩具失而复得,小女孩很高兴,她蹲下身把皮球抱进怀里,一双会说话似的大眼睛看着傅晏礼,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害羞地抱着球跑了。

  粉白色的公主裙随着她奔跑的动作一颠一颠,傅晏礼收回视线,刚想抬脚去寻江祈安,脑袋却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闷哼一声捂住头,脸色有些发白,这些天他一直在整理大脑里的东西,现实中的,幻境里的,信息繁杂到令他头疼,如果不是检查显示他的大脑并没有受到损伤,他都要怀疑自己这是不是后遗症在作祟。

  江祈安回来,看到的就是傅晏礼低垂着脑袋,姿态放松地靠在身后的大树上,阳光在他立体的脸上划分出堪称美术生教科书的明暗分界,他半边脸隐藏在阴影之下,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和幻境里不一样,现在正是初夏,傅晏礼换下病号服,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短袖和牛仔裤,让江祈安恍惚间回到了两人重逢的时候。

  那时的傅晏礼就像幻境中一样,鲜明生动,随着这么多年过去愈发沉稳,也终于成了一个标准的成年人。

  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无论是什么阶层的人,肩上都要背负生活的重担,成年人总是忙碌的,他们步履匆匆,视线永远聚焦在各种数字上,几乎没空去注意身边的事物,那些少年时期发现美好的能力,好像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被代谢掉了。

  所以江祈安从来没有留意过在这七年里,他们两个人的相处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如果不是这次傅晏礼出事,他会以为那些平淡是自两人相识之初就存在的,而那些鲜明的记忆,被他们随意放在某个角落,从此再也没有打开。

  这几天一直有个问题困惑着他,那就是傅晏礼究竟有没有在幻境里面的记忆,他自己保留是因为他是主动进入的,但傅晏礼进入幻境的时候是没有意识的,想到那些回忆最后只有自己记得,江祈安心里有种说不上的失落。

  他低头,注视着戴在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他突然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在傅晏礼手上看到它了。

  戒指依旧是他找人设计的那款,刻画记录了两人之间的爱语,也寄托着江祈安那个无论身处何处,最终两人都能找到彼此的美好愿景。

  “因为傅先生是第一例使用这种仪器治疗的病人,所以关于您的问题,我没有办法给您准确地回答,不过根据过往的实验数据,大部分患者只会把那当成一场普通的梦境,这也就是说,就算他记得,也不过是一些朦朦胧胧的细碎片段罢了。”

  江祈安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自己的心情走到傅晏礼面前:“等很久了吧?”

  傅晏礼缓缓抬头,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像是饿了很久的野兽在濒死之际看到了送上门的猎物。

  江祈安:?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人一把搂进怀里,环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像是两条坚硬的铁链,让他有种下一秒就会被勒断骨头的错觉。

  “阿,阿晏。”

  感受到傅晏礼的惶恐,江祈安艰难地抬手在他背上自上而下的轻抚,身边路过的人们好奇地看着两个男人紧紧相拥,眼神诧异,但江祈安却已经顾不上这许多,他满心都在傅晏礼身上,他意识到,傅晏礼在发抖。

  他在害怕。

  害怕什么?江祈安想不明白,唯一的解释可能就是人在经历生死之后可能都会有一些心理障碍,于是他语气是难得的温柔:“阿晏,没事了。”

  过了很久傅晏礼才缓缓松开了他,两人拉开距离,江祈安这才看到男人布满红血丝的双眼,他被吓了一跳,但傅晏礼却移开视线,很明显是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江祈安看在眼里,和贴心的没有再问,心里却把带他去看心理医生这件事提上日程。

  从医院出来之后,两人第一时间去看了傅老爷子,傅晏礼出事的这一年间,江祈安分身乏术,无奈之下只好让早已退休多年的老爷子重装上阵来管理公司的事情。

  看到瘦了一圈的孙子,这位在商场上杀伐果断的老人忍不住红了眼眶,他拉着傅晏礼的手连声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傅晏礼伸手用拇指轻轻拂过老爷子那张沟壑纵横的脸,替他擦掉滚落的泪珠,低声道:“爷爷,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老爷子板起脸,伸手去揪他的耳朵,就像小时候傅晏礼调皮犯错时那样,嘴里骂道:“你个臭小子,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开车要注意安全,你倒好。”

  “老头子,我还是伤员啊,诶别别别,爷爷,爷爷我错了爷爷。”

  傅晏礼配合老爷子连声讨饶,祖孙俩闹作一团好不热闹,江祈安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着,嘴角噙着一抹浅笑。

  “这次你可要谢谢小江。”

  话题转来得猝不及防,他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起来,在老爷子含着泪光的眼神中缓缓转变成惊愕。

  “孩子,这次多亏了你啊。”

  他以前对江祈安的态度不算好,毕竟任何一个长辈在知道自己看着长大寄予厚望的孩子突然和一个同性在一起都会被气个半死,更何况江祈安还是傅晏礼的贴身秘书,于是一个“男狐狸精”的帽子结结实实扣在江祈安身上。

  当然,如果在老爷子眼里江祈安是个男狐狸精,那么在沈慕眼里,傅晏礼就是那职场上利用职务之便哄骗小年轻的人渣上司,双方长辈彼此看不顺眼,但对这段恋情的态度倒是出奇统一:只要我还活着,他就别想进我家门!

  虽然不被家长祝福和接受,但两人还是在交往第三年的时候就去国外偷偷注册结婚了,差点把老爷子气得背过气去,如果不是这次意外,也许双方的关系将会一直这样僵持下去,

  在得知傅晏礼出事之后,老爷子差点就没撑下去,他老年丧子已是残忍,如果连孙子也失去,他怕是会真的跟着一起去了,但老天终究没有残忍到那个地步,刚从国外参加研讨会的专家团队回来,为傅晏礼带来一线生机,可是这个方法太过于凶险,稍有不慎就会双双完蛋,老爷子有心无力,正当绝望之际,江祈安淡淡地说:“我来吧。”

  那是自从两人在一起之后,老爷子第一次仔细看孙子身边的这个男人,他表情平静得不像是在说一件生死攸关的大事,而是在讨论“中午吃什么”这样平淡的小事一般。

  “这很危险,你知道失败的后果吗?”

  “我知道。”

  江祈安不顾沈慕的阻拦,目光坚定地和老爷子对视:“阿晏是我的爱人,我们在圣彼得堡教堂发过誓,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疾病或是健康,我们都会牵着彼此的手共渡难关,我想,我比任何人都有义务和责任把阿晏带回来。”

  他没有撒谎,他真的把活生生的傅晏礼带回到自己这把老骨头的面前,让他没有白发人三送黑发人。

  经历这一次,他也看开了,只要孙子平安快乐就好,想必就算他和江祈安分手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找一个女人过正常的生活,对方也不一定能像江祈安这样对待他。

  固执了一辈子的老人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们以后,要好好过日子。”

  他把两人的手放在一起,认真叮嘱。

  江祈安心尖一颤,下意识去看傅晏礼的反应,但身边的人却只是目光落在两只交叠的手上,轻轻“嗯”了一声。

  回到家,家里几只猫有些警惕地盯着傅晏礼,不管两人在干什么它们都躲在别的地方暗中观察,直到那只叫太子的狸猫试探着靠近,在傅晏礼身上好一顿嗅,终于从小脑袋瓜里扒拉出来这个熟悉的气味,瞬间放下戒心,撒娇一般冲傅晏礼喵喵叫起来。

  当初傅晏礼把斯巴达给他留下,剩下的三只小猫则被他偷偷带回家养了起来,因为看出江祈安的不舍,两人在一起之后有次江祈安去傅晏礼家,才发现原来他就是传说中愿意一次领养三只的好心人。

  现如今四只猫已经从小奶猫长成老猫了,太子还是和傅晏礼最亲近。

  傅晏礼在逗猫,江祈安则拿上睡袍径直走进浴室,随着门“砰”的一声被关上,傅晏礼猛地抬头看向卫生间的门,直到里面很快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他才微微松了口气,下一秒他站起身,不顾脚边太子撒娇的声音,一步走到浴室门口,眼睛紧紧盯着里面模糊不清的人物轮廓,生怕一眨眼那人就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