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发区的房子拆迁日期一变再变,说好下个月拆迁,结果这个月就要开始了。

  这事闹了出来,规定搬迁时间提前再提前,无论是租户还是筒子楼业主毫无准备。

  据说,前面几幢楼有业主组织找过开发商,可惜对面后台很硬,不仅没得到妥善解决,还受到不小的损失。

  翌日一早,几十上百壮汉,在楼底下集合。

  黑压压一片人头,将通往筒子楼入口的地方堵得严严实实。

  率领这群保镖清理租户的领头人,是江南建筑有限公司副总,郑中,人称小郑总。

  “真是晦气,”郑中没说话,常年跟在他身边的狗腿侯三率先一步,夹着烟棍黑手一扬,周围那群黑衣保镖整齐一划将堵在楼下的租户业主们团员围住。

  “早拆迁晚拆迁,都是个拆。我就不明白,你们堵在入口有什么意思?一个破筒子楼,拆迁规划出来,拆迁费又不是不给,租户堵着找你们房东去,房东们堵这里做什么?”

  老侯吐口痰沫子,窄眼眯成细缝说:“大家全须全尾安全离开不好吗?非要闹一个伤筋动骨。”

  老侯声音尖锐,骂骂咧咧跟太监似的一鼓作气,尖细嗓嚷嚷着,直接把齐思嘉给闹醒了。

  摁开台灯,眯着眼适应强光线。

  齐思嘉才掀开被子,披上棉服,窗口推出一条缝。

  五点半左右,能醒来的租户毕竟在少数,这就显得底下的保镖人多势众。

  昏暗路灯下,看不清谁是谁的脸。

  只能听见闹哄哄的人群里,有人喊:“聚众威胁。”

  “你们这是犯法。”

  小郑总那一群人像听到不小的笑话,冷不丁笑出声。

  老侯笑弯了腰,给小郑总点了根烟,才回了那人:“知道我们郑总小姑是谁吗,宁城商会副主席齐钧的太太。。”

  人群有人怒道:“不管是谁,聚众威胁犯法。”

  “在宁城郑家就是法。”

  为首的小郑总似觉得这话不妥,直到老侯说第二遍时,适时踹了他一脚,。

  齐思嘉打开录音笔,将这段嚣张到随时能将齐家送上风尖浪口的话录下来,一键发送给齐钧。

  顺手拨打了110,结果郑中这群人威胁几句,并不真要闹事,威胁完毕后,悉数退下。

  并放话明天还会过来。

  若是聚众斗殴找警察必然将这群人关入局子拘留,但郑中处理这种事情多了,滑头得狠。

  警察找他调查,他顺嘴交代几个朋友喝醉酒,酒后胡言乱语,他们一不打架二不伤人,就是嘴上胡言乱语,顶多罚个千把块的事情。

  再不济,便将嘴碎的老侯等人交出去,抓拘留所关上二十四小时,对于他们这种混混一点影响也无。

  可对开发区这块一直不搬走的租户来说,就是大麻烦,毕竟早上天不亮便开始闹事,谁家受得住。

  齐思嘉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发现阿橘生病了。

  猫笼里垫着的软垫上,毛发掉的厉害,大橘并未出猫笼,下颌点在肉垫上,无精打采,面前的猫粮和水一口未动。

  有气无力□□出声,发出细微的喵喵声。就连抬眼看齐思嘉一眼都似乎没什么力气。

  齐思嘉在网上查了许久,都没有检查出大橘毛病,这只猫陪伴了齐思嘉很多年,坦白说,随着猫年龄渐大,齐思嘉很清楚,它兴许连这个冬天都过不去,但做好心理准备是一回事,真到了这天,却难以接受。

  齐思嘉给桂小莲打了通电话,托她帮自己请假,简单提到两句猫的事情。

  “去找默叔看看?”

  齐思嘉问:“默叔是兽医吗?”

  “不是,但他老人家医术贼高超。”桂小莲说:“反正这个点儿你把猫带到兽医那里,也要等到八点半别人上班,而且今天星期六。不一定看得上病。”

  齐思嘉道声谢,又看了眼橘猫几欲行将就木的眼神。

  匆匆披上外套,朝嘴巴扣了防毒面具,提着猫笼下楼。

  来的凑巧,默叔门开着,玄关门口放着一只旧红漆木做成的诊疗台。

  平常齐思嘉下楼并不能遇见默叔看诊,但这会儿大约是楼下一通吵闹,整个筒子楼内的邻居都被吵醒了。

  默叔背着身,他正给一个少年看诊。

  少年个高,十八九岁左右,一米八三的大高个。跟齐思嘉奇装异服有些相似,带着一副口罩,把自己嘴巴捂得严严实实。

  背着个巨大的旅行包,包里冒出三只头,凑近看,是三只小猫幼崽。

  “不能再养猫了。”默叔说。

  少年面露为难:“您能给我新开一副中药方吗?”

  “治标不治本。”见少年执意,默叔一边低头用毛笔沾了墨,泛黄的纸张上写下中药名称,叹口气说:“阿乐,今早楼下闹剧你看见了吧,兴许过几天筒子楼拆迁,你打算去哪儿藏你屋里那些小伙伴?”

  这话问的少年哑口无言。

  药方写好,折叠成方块,默叔将之塞给少年,才站起来,小老头有些驼背,身高只到少年腰身的位置,并不能直起身,眼睛点在地面上,算不上老,但头发花白。

  他是这一带有名的赤脚医生,传言医术高明,很早之前履历不明,但听桂小莲说,桂婶之前肺源性心脏病,都是默叔看的。要不是这回家里没有制氧机,指不定她们不会去医院。这是桂小莲的原话。

  齐思嘉来回踱步,原本打算等两人看完后,再开口。

  结果默叔侧过身,一眼认出她来,:“齐小姐。”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接触的人稍多一些,又或者脸上戴有防毒面具,被眼前两个陌生人注视,齐思嘉略微有些局促,却没有心脏不适。

  齐思嘉将帽檐压低,抱住猫笼上前一步:“可以请您帮我看看我家猫吗?”

  橘猫从昨天开始就不进食了,齐思嘉这两天忙工作没有注意到它,根本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开始发病。

  默叔一愣,显然是没有给动物看病经验。

  “或许……让我看看。”说话的不是默叔,是默叔身边的少年。

  齐思嘉犹疑看向她,只见少年点点头,他背后那只巨大的旅行包里三只小猫咪探出头来,跟主人一样注视齐思嘉。

  莫名多了些信服力。

  “齐小姐,您如果着急,可以让阿乐先帮看看,他家里各式各样的猫都养,比我要有经验。”

  得了默叔这样一句话,齐思嘉将猫从猫笼里抱出来:“那麻烦你了。”

  猫递过去的时候,少年看了一眼突然避开。

  齐思嘉以为后者不愿意,有些讪讪的悬在半空。

  默叔急忙解释:“阿乐患有先天性哮喘病,对猫毛过敏……”

  难怪少年的猫咪都在背包里,齐思嘉心下了然:“我抱着它,您教我怎么弄行吗?”

  阿乐看向猫的眼神,十分柔软,他点头,观察了许久,又用自备的小锤,敲了敲大橘小腿。

  “你这只猫,缺乏锻炼,肠胃蠕动慢,导致积食,需要用些益生菌。”

  “我家里有益生菌,这样吧,你跟我上楼去一趟,等橘猫用完益生菌,观察一小时。没事就没事了,有事你还是得去医院。”

  齐思嘉一听松了口气。

  冲默叔和少年道完谢,跟在少年后面上了楼。

  阿乐是整个楼栋租房最多的租客,三楼右侧整三间的两室一厅都是他的,墙壁被打穿,便是一个大平层的面积。

  齐思嘉从来没有与楼底下租户打交道,并不知道他们做什么,但真正进入阿乐家的时候,整个人都怔在原地。

  无数猫咪几乎挤占了整片区域,家里装了隔音装置,大约是为防止猫叫打扰到邻居。

  那么大一片区域,只有一个小单间是阿乐自己住处。

  阿乐眼底纯然快乐干净,热情给齐思嘉介绍自己的猫舍。

  一面熟练戴上橡胶手套,嘱咐齐思嘉自己倒水喝,自己则是卷起袖子,从专门的猫咪药盒里找出益生菌,用温水兑好,递到大橘嘴下。

  手指安抚大橘的下颌猫须,熟练将药喂入大橘口中。

  “让它休息一会儿。”阿乐说,回头见齐思嘉并未摘下防毒面具,喝水。

  “你也对猫毛过敏吗?”

  齐思嘉摇头:“我社恐。”

  “很严重?”阿乐指了指齐思嘉的防毒面具,因为正常社恐,并不会沦落到戴防毒面具的地步。

  阿乐那双眼睛像是漾在阳光里,干净纯粹。

  放松下来,齐思嘉说:“嗯。”

  “跟我对猫咪过敏一样难受吧。”阿乐说。

  齐思嘉不置可否,换了话题: “这些猫都是你买的吗?”

  房间里猫太多了,有的齐思嘉叫不出品种,毛发庞杂,不尽然全都是漂亮的。

  阿乐摇头,充满怜爱:“不,都是流浪猫。”

  齐思嘉想到不久前郑家的围堵,她又问:“这幢楼拆迁后,它们有住处吗?”

  “没有。”提到这个,少年忧郁的垂下头:“其实明年有间厂房空出来,我打算将猫咪们安置在那处,可年前拆迁提前,没有给人做准备,又恰好遇上冬天……”

  阿乐语气一顿,黯然用橡胶手套抚摸着手中猫咪,不舍说:“只能将它们挂在网上,看有没有人收留。”

  事实上收留概率很低,因为阿乐这些猫大部分是流浪猫,品种不好,有好些甚至年龄大了,已经不再适合领养。

  兴许是感觉到主人悲伤的情绪,阿乐手中的猫喵了一声,伸出小舌舔了舔阿乐的手指。

  后头齐思嘉没怎么说话,她帮阿乐给猫笼里其余的猫喂了水。

  大橘这边已经开始进食,且大约看到许许多多的同伴,大橘开心的叫了好几声。

  临走时,大橘依依不舍。

  阿乐说:“你工作如果忙,可以随时将它送下来。我一直都在。”

  齐思嘉道谢想给钱,阿乐拒不收:“你给我们定的房租很便宜,这点小事举手之劳。”

  少年执意,齐思嘉没有再推拒,走到门口,看着阿乐满屋子的猫,齐思嘉犹豫了下,开口问:“你对猫毛过敏,为什么还养猫。”

  冬阳落在阿乐眼底,他笑说:“你不能因为抗拒某样东西就一直拒绝回避它,那样会错过太多的喜欢与快乐。”

  齐思嘉愣了愣,她许久都没有听人说教。

  因此也不信心灵鸡汤。

  但这样的话经由一个类似经历的少年嘴中说出来,后者面临是生死,尚且不惧追求快乐时。

  齐思嘉又觉得自己这些年好像自己给自己画了个圆,禁锢在方寸之地。

  她并不是拒绝社交,而是恐惧社交。

  怔愣片刻,面对这样的少年,齐思嘉不自觉勾了勾唇,眼底淬了点笑意,她把防毒面具取下来,饶是有些不自在,但仍冲阿乐浅浅的掀了掀唇。

  在这个讲骨相的年代,齐思嘉的骨相是偏琉丽的那一挂,鼻梁秀挺,皮肤白皙,不经常见阳光的原因,冷色调肤色,清冷稠丽。

  细长的脖颈一根细细碎链点缀,长发散在腰后。

  大约不常笑,唇角弯出一点笑来。

  阿乐看着她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直到齐思嘉走远,他才僵硬的回过头,说了句:“仙女啊”

  *

  安置好大橘,齐思嘉得空查看手机。

  一小时前齐钧电话打来过。

  齐思嘉摁开电话回播。

  齐钧暂停了会议,走出会议室:“嘉嘉,录音我看了,所以还不打算回来吗?爸需要你。”

  事实上一个郑家,齐钧并非不能拿捏,只是齐钧这两年身体大不如以前,齐家没有叔叔伯伯兄弟姐妹远房亲戚。

  全部决策都落在齐钧的身上,他身边势必需要一些办事的人,但如今可以信任的郑家野心渐大,不堪重用。

  齐钧需要齐思嘉回来将这群人压制住。

  这才是齐钧急于让齐思嘉回来接手齐氏的原因。

  齐思嘉抿唇:“您就不怕我把您创下来偌大的产业败完?”

  齐钧笑了:“怎样都随你。”

  齐思嘉皱眉:“您给我些时间。”

  *

  叶芊芊跟女伴在外边玩,接到齐思嘉的电话。

  “嘉嘉?”

  “在哪儿呢?”齐思嘉问。

  “西山马场。”

  叶芊芊圈子很乱,身为叶家小姐,她并不全然小是姐妹组团碧池女王,毕竟能说会道,玩的开的人本质上,拥有圈层信息互通有无的交际能力。

  但叶芊芊的圈子乱的确乱,几乎三天一换女友,眼下正新交的女顶流跟前几天的电话里女星不是一人。

  “叶姐,晚上我有场同学聚会,你能陪我去吗?”

  叶芊芊对此并不感兴趣,她捏着听筒,低眼示意女伴不要出声。

  “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说,我出去接个电话。”

  “谁啊。”女伴拽住叶芊芊的包。

  叶芊芊回头睨她一眼,那一眼戏谑里含着冷意。付楚楚一愣,下意识松开手。

  走到角落里,听完事情始末,叶芊芊没心没肺笑:“我觉得你爸再不可能把你当年出柜的事情拿来做文章,毕竟那样的后果,他经受不住等待下一个五年。”

  齐思嘉同样也这么认为。

  毕竟齐钧无论怎样反对齐思嘉性向,五年前那一会,蔚云芳不会了。

  而齐钧这辈子的克星就是他的前妻。

  齐思嘉哦声:“那你觉得我这个心理状态能回去?”

  “要你克服呗。”叶芊芊说:“社恐又不是大病,你不是出去工作了?怎样,有没有找到令你感到收放自如且从心底不抗拒的人。”

  这话是齐思嘉心理医生给齐思嘉的治疗建议。当然这位顶级心理医生是叶芊芊从国外找来的,她自然知道一点齐思嘉治疗方案。

  要么以毒攻毒,要么找到有令齐思嘉感到不抗拒的人,再由对方带齐思嘉融入多人社交里。

  前几年叶芊芊试过,但可惜齐思嘉对她有心里设防。

  见齐思嘉许久不说话,叶芊芊又问:“究竟有没有遇见这种人?”

  齐思嘉想了想,脑海里闪现顶楼业主那张脸。

  她沉默几秒,回了句:“有,但对方不一定乐意。”

  “花钱买服务,怎么就不乐意。”叶芊芊说:“对方不乐意只有一个原因,你给的价位不够。”

  “你要是自己不能解决,交给我。”

  齐思嘉想到顶楼富婆随手送人的珠宝,嘴角抽了抽。

  心想,叶芊芊这句话摆在那人面前,兴许不够看。

  遂出言婉拒。

  *

  却说连续享受三天色香味俱全饭菜,直到中午,对方也没有送饭。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孟姜眯着眼,宁愿饿着,都不愿再尝试家里冲泡的营养餐或水果沙拉果腹。

  空腹一整天,以至于录节目期间,孟姜脸色都不太好。

  临到晚上,发现家门口落了几根头发丝,这些今早便看见过,意味着地面一整天都没有打扫。

  孟姜抿唇,给物业打去投诉电话。

  “她是新人,不适应工作环境。要不这么着,我给您换一位保洁……”

  “是吗 ?”孟姜嗤笑:“我倒觉得她适应挺好的,不过我这里做事,一是一二是二。”

  “您说的对,我们明天会通知她亲自过来向您道歉。”

  孟姜挂完电话,同学群里正吆喝。

  “@孟姜,今晚八点,太乙路,遐迩club,一定要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