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念见到慕松口中所说的那个朋友, 是在两周后的一个下午。
那时候小水萦鱼已经完全脱离了危险,被移到了自己母亲的病房。
而慕念果真出现了感染,急性感染,及时发现经过几次抢救, 状况也还不错, 在逐渐好转。
那人闯进来的时候, 窗外的阳光照得整个病房暖融融的, 慕念晕乎乎的打着瞌睡, 小水萦鱼含着自己的手指头正睡得香甜。
“砰”的一声响打破了和谐的安宁。
一个纤细的身影推门而入,因为不久前的剧烈运动正微微喘息。
她迅速把门关上,单手抵着门, 小心翼翼地透过门上的猫眼观察走廊外面。
急促的脚步声逼近,她慌张地左右寻找藏身之处, 最后在目光扫过慕念病床低下时眼睛一亮。
“打扰了。”她匆匆忙忙地说完,然后就钻到了床底下。
慕念整个人都懵懵的, 床底下传来小声的呼吸,听得出来对方正努力屏住呼吸, 因为恐惧或者紧张,其中还有点轻微的颤抖。
她刚躲进去没多久, 殷蓝也跟着“砰”地把门推开,冲进来的时候身后还跟了几个打手模样的男人。
“她人呢?”殷蓝瞪向慕念沉声问道。
慕念强迫自己保持平静,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她。
床板下的呼吸声变得更低,小心翼翼的, 如同受伤的小动物,蜷缩躲藏在阴暗的角落, 有些楚楚可怜。
殷蓝走进房间,看到她的女儿, 还有她那刚刚出生两个周的小孙女。
她好像没什么开心的情绪,就像这根本不是她的女儿,也不是她的孙女。
她冷漠地问:“刚才那人去哪了?”
慕念紧张地攥住被子,表面装出风轻云淡的轻松模样,“我这里一直没人进来。”
殷蓝走到她面前,狐疑地盯着她。
她的脸色不太好,怀孕以后身体虚弱,月子也没坐好,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灰败的状态。
她顶着殷蓝的目光,轻声唤了一句“妈妈”。
殷蓝嫌恶地皱起鼻子。
“我不是你妈。”她说,“别这么叫我。”
慕念小心翼翼的目光像是被刺了一下,受伤地迅速收了回去。
殷蓝不想与自己的女儿多待,或许是因为不想面对自己的女儿,因此她只粗略地找了一圈。
她在寻找的途中路过婴儿床上的小水萦鱼,忍不住好奇地瞥了一眼,然后冷淡地挪开目光。
“妈妈,你要抱抱她吗?”慕念试探着问道。
殷蓝轻飘飘地瞥她一眼,“抱一个私生女?我嫌脏。”
她冷冷的目光落在慕念身上,一点温情也无,好像她们只是两个互不相识的陌生人。
慕念沉默地低下脑袋,听着耳边门打开又关上,一切重新归于沉寂。
静静的空气,床底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刚才的那个姑娘从床底下钻了出来,一边拍拍身上的灰尘一边说:“她是你妈啊?”
慕念埋着脑袋点点头。
“真可怜。”那姑娘同情道。
轻飘飘的一句“真可怜”,不知道为什么落在慕念耳里竟然有些安慰的效果。
就好像是受了很多年委屈,一直没人能够理解她,直到现在,忽然有一个陌生的姑娘,仿佛能够感同身受一般,说她摊上这么个母亲真可怜。
她抬起头去看那个陌生的姑娘,一张漂亮的脸,如同牛奶一样白皙无暇的皮肤,唇红齿白,嘴角勾着淡淡的笑。
“刚才谢谢你。”那姑娘眉眼弯弯,很是好看。
正好她站在左边靠窗的位置,温柔的阳光从她的身后往里照进房间里,她也被迫染上了温柔的色彩,仿佛无翼的天使、无冕的女神。
慕念瞧着她这模样竟然呆了神,痴痴地注视着她,眼中聚焦在她身上,没有别的反应。
不过她倒是早就习惯了旁人这样的反应,不紧不慢地伸出手。
“我叫黎华。”
她犹豫了一下,大概是在想自己的身份该如何介绍。
“我应该是你,额,哥哥的,情人?”
黎华抿唇轻笑道:“当然,说小三也是准确的。”
一个光明磊落的小三。
慕念从没见过这样骄傲这样温柔的一个人。
她说自己是一个小三,但脸上并没有任何为之羞耻的神情。
或许错的并不完全是她一个人,她作为小三,背后有很多推助力,很多人都有错,她只是表面的那一个,是众多错误的其中之一。
慕念慢半拍反应过来以后赶紧握住她的手。
“你好,我叫慕念。”
“慕松是我哥。”慕念说,语气里有些抱歉。
“没关系。”黎华轻松一笑,“我和他也没什么关系,有过几次深入了解的行为而已。”
慕念听她这么说,一时没反应过来。
黎华也是调皮又无趣,就这么站在床边耐心地看着她,等着看她反应过来以后,脸颊忽的染上绯红的样子。
慕念不好意思地别开脸,她开怀地笑出声来。
“小念念,你还真是可爱。”
慕念其实比她要大个一岁半,但她俩人的气质确实是她更成熟一点。
就在两人说笑间,一旁婴儿床的水萦鱼不甘受到冷落,哇哇地哭了起来。
黎华本来笑着,一听到她的哭声就被吸引去了注意力。
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生怕惊扰到襁褓里的脆弱小婴儿。
她见到埋在小被子里的水萦鱼,眼睛亮亮地惊喜道:“好可爱的小宝贝。”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水萦鱼的脸。
刚还哭闹的小姑娘立马噤声,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又开心地望着她。
黎华觉得有趣,俯下身与小水萦鱼靠得更近。
浑身一股子奶香气味的小姑娘呀呀地抬起手,小小的手掌准确地落在黎华尚未隆起的小腹上。
细茸茸的触感,可可爱爱的。
“宝贝。”黎华惊讶道,“宝贝你也知道吗?”
水萦鱼细细软软的眉毛认真地皱在一起,好像是在认同。
黎华便笑着靠得更近,轻声向她解释道:“宝贝,姨姨肚子里也有一个小朋友,她叫黎微。”
“也许你们以后也会相互认识,或许还能是朋友呢。”
“宝贝这么乖这么可爱,所有小朋友都愿意和宝贝做朋友的。”
黎华俯下身亲了亲她的脸颊,水萦鱼的小手依旧搭在黎华的肚子上,小小的脸蛋上露出欣喜的笑。
这还是她自出生以来的第一个笑。
慕念也跟着觉得惊喜,两个大人一前一后看着她,而她在轻快的笑声中第一次与黎微接触。
这时候的水萦鱼还很小,还不知道将来的事情,不知道她与黎微的那些纠葛,也不知道她们相互依靠相互依赖的未来。
现在的她,只是将手搭在一个漂亮的阿姨肚子上,她感受到阿姨平坦的肚子里令人开心的细微跳动,那里面有一个让她潜意识感到开心的小生命,正在茁壮成长。
慕念见她们相处和睦就没有出言打扰,小小的水萦鱼开心地望着黎华,黎华也很开心的与她对视。
“宝贝,你真可爱。 ”黎华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为什么这么乖乖?”
小水萦鱼顺着她的揉弄小声哼唧了两声,小猫哼哼一般,又奶又可爱。
慕念看着她们的互动,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
黎华听到她的笑,转身望过去,面色枯槁的omega对自己的处境好似没有清晰的认知,她这么开心的笑着,仿佛生活总是阳光总是美满的。
可是事实如何?
事实是她手里还剩下两千多块钱,国内找不到工作,孩子刚出生,身体不太好,后续医治也需要钱,而她缺很多东西,不仅仅是钱。
她的喜悦短暂且混有现实的顾虑,黎华能够看出来,因为她们是相同的一类人。
同类人之间总存在着相互的吸引,黎华觉察出她的困难,脑袋一热就做出了一个莽撞的决定。
“你一个人住院?”她颇为熟捻地走到慕念床边坐下。
慕念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家里人不陪你?”黎华继续问。
慕念低落道:“他们觉得我是个小三,认为我的孩子是私生女,所以不想接近我,也不想接近我的宝宝。”
小三是一个绝对的贬义词,所有人都这么认为,都认为既然做了小三就是罪无可恕的。
黎华问她:“所以真是小三和私生女吗?”
慕念摇摇头,“只是因为一些原因不能公开结婚这件事。”
“所以就让你一个人承受?”慕念义愤填膺道,“这是个什么人啊?这也算是alpha?”
慕念拘谨地笑了笑,“她人其实挺好的。”
“人挺好怎么不见她来照顾你?”黎华这话说得有点伤口上撒盐的感觉。
不过慕念接受良好,并没有因此失落起来。
因为她这么说时的语气和神色,是完完全全站在慕念这一边,对慕念感同身受的同情与怜惜。
“她也忙的,而且所有人都盯着她,他抽不出空闲。”慕念替对方解释道。
黎华浮夸地啧啧道:“原来工作这么重要啊,我竟然没听说过。”
慕念失落地低着脑袋不说话。
黎华在一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念念。”她很自来熟地用上了这么一个亲昵的称呼。
慕念闻言眼中脆弱的神色轻微颤了颤,并没有说话。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以后打算怎么办?”
忽然就问到了未来的打算。
慕念最大的困恼就是未来没有打算,她不知道自己未来要做什么该怎么做,她对国内的形势不太了解,手里的钱也算不了太多。
黎华虽然心里早有大概的猜测,但真看到她这副反应,依旧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慈善一样。
可谁叫眼前这个omega这样楚楚动人,处处透露着呆笨可怜的惹人怜惜。
她一向是个容易冲动的人,再加上床边那个小小的小朋友实在可爱得让人心软。
慕念说:“不知道该怎么打算。”
黎华看着她,她被黎华看着,依旧埋着脑袋,小声道:“对不起。”
她为什么要和一个陌生人道歉,黎华身上有一些太过成熟的气质,让她不禁反思自己的幼稚自己的不成熟。
黎华无奈叹道:“你和我说对不起又有什么用?”
“你就要这么带着你的小宝贝和你一起吃苦?”
慕念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发出了一声很小声很小声的“呜”,听起来特别委屈特别无助。
她好像在向认识第一天的陌生人撒娇,她都没向水浅这么撒过娇。
况且这陌生人还是个omega,却给同样是Omega的慕念带来一种成熟伟岸的可靠感。
她甚至感到几分面对强势长辈才会有的恐惧,一种满含恐惧却渴望与之亲近的情绪。
黎华把手搭在病床边上,她的手指细细长长的,但并不如削葱根那样柔美温和,她的每一个指节每一处细节都不存在任何赘余,因此很有一番遒劲凌厉的美感。
“其实如果说牵强你点,额,我和你哥做过那种事情。”她有点不太好意思地挠挠脸,“然后呢,你又是你哥的妹妹。”
“其实我也能算是你的嫂子,对吧,名不正言不顺的那种嫂子。”
她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烫,她这么一个不知羞耻的人,居然会在这种轻松的时刻觉得羞赧。
慕念有点不明白她的意思,仰起脑袋傻傻地望着她,就像只摸不着情况的呆呆小动物,眼睛圆溜溜的。
黎华被她望得更不好意思,险些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
“唉。”她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你看啊,我是你的嫂子,额,那你就是我的小姑子。”
“嫂子帮助小姑子,是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所以她这么说的目的是什么?
慕念呆住慢吞吞地想了好久,然后慢吞吞地反应过来,眼里慢吞吞地浮现水光,眼圈慢吞吞地红了起来。
黎华看她的反应,顿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欺负小姑娘的坏人,还把人小姑娘欺负哭了。
虽然慕念还比她要大那么一两年。
“欸,欸你别哭啊 。”她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去床头柜上抽了两张纸,拘谨地拿在手里也没机会递过去。
“念念,不要哭。”她慌慌张张地安慰道,“念念别哭,不要哭,哭花了脸好难看。”
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慕念抽抽嗒嗒地哭了一会儿,好艰难地收住眼泪。
“你要帮我吗?”
黎华想了想,严谨道:“互帮互助嘛。”
慕念忍着泪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刚才那个人,她是我妈。”
“我知道啊。”黎华无所谓地点点头,在她床边坐下。
“但是你不是不喜欢她吗,我也不喜欢她,她同样不喜欢我们。”
她毫不在意地轻松一笑,“所以我们不正好就在同一战线上吗?”
“我都不认识你。”慕念心里始终存在抗拒,不愿意接受她的帮助。
或许因为以前她也遇到过和黎华相似的人,那人叫水浅,当初也给她这样温暖的感觉。
可是后来将她推到这个地步的人也是水浅,水浅是她更大不幸的始作俑者。
“你叫慕念。”黎华说,“我叫什么?”
慕念一愣,下意识回答:“黎华。”
“对呀,我知道你叫慕念,你知道我叫黎华。”她说,“所以我们现在是认识的呀。”
慕念被她说得快要哭出来了,话题的主导权永远在黎华手里,就像以前的水浅那样,她的注意永远围绕在水浅身边,而水浅不一定在意她的感受。
水浅的人生只有一小部分是慕念,慕念的世界里满是水浅的一颦一笑。
但是水浅很少笑,所以慕念也不知道自己当初到底在期待什么,还有她现在还在期待什么。
“不要这样。”慕念低声喃喃道,“不要这样。”
她低下脑袋躲着黎华的目光,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
可怜的小动物正面对令它受伤的猎人,不知道该往何处躲藏。
黎华感觉她的状态有点不对劲。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脸色陡然白得吓人。
“慕念?”
慕念没有反应。
黎华小声道:“念念?”
慕念忽然死死捂住耳朵,像受到惊吓的小乌龟一样往被子里钻。
和殷蓝相似的状态,刚才黎华站在大厅中央看到的殷蓝也是这样。
慕念躲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浑浊朦胧的泪眼。
在此之前,她独自承受了太多难过,而这一次是点燃所有情绪的引火线。
其实这事和黎华没有任何关系,不管是谁站在这里都会得到相同的结果。
这么说来她好像有点不识好歹了,好不容易遇上一个愿意提供帮助的人,她又摆出这么一副不能接受的姿态。
她在混乱的意识中看到静静立在床边的清冷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被剧烈的头疼刺得闭上眼,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她努力睁开眼睛,床边的人影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一切就像一个真切的梦。
梦里有一个很漂亮很温柔的omega走到她的床边,说了一些让她觉得温暖的话。
之后她不识好歹,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怎么会有她这么讨厌的人,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清醒过来的慕念怔怔地坐在床上,婴儿床上的小水萦鱼睡得很乖,黎华临走前把小朋友哄睡着,还贴心地给她盖上了小被子。
整个房间格外寂静,几乎没有任何声响,只有点滴一滴一滴地往下落,打在清澈的液体上,荡起小小的涟漪。
慕念失落地抱着膝盖坐在床上,不住地开始回想最开始见到黎华的画面。
大概在一个多小时前,她靠着床头打瞌睡,正好在做一个梦,一个噩梦,关于她和水浅的,水浅支离破碎地散在她的面前,沾满鲜血的右臂正好落在她的面前。
她很害怕很难过,而这时气喘吁吁的omega忽然推门进来,如同光穿破迷雾照亮黑暗一般,她忽然从梦里逃了出来。
暖融融的阳光烤整间病房温暖舒适,陌生的omega踩着轻快的步伐走到她身边,掀起一股淡淡的桃花香味。
一般来说,omega都不容易闻omega的味道,一般都是alpha闻到omega的信息素气味,Omega闻到alpha的信息素气味。
这也是她第一次闻到omega的信息素气味,淡淡的桃花香。
她不禁想起初春淡粉的山林,万物生灵一派和睦欢喜,就和她这个人的气质相似。
一个格外迷人的Omega。
不过都和现在的她没有了任何关系。
她还是得一个人独自坚持下去,这都是她的选择。
上午医生说有个费用得单独去柜台结一下,限时今天,她上午没什么力气,下午这么一闹好歹精神了一点。
现在她勉勉强强摆脱了轮椅,可以自己下地走两步,不过因为分娩以后没休养好,她现在身体比正常人虚弱许多。
大概就是慢吞吞走两步都会喘的程度,风一吹就会感冒。
炎热的盛夏,她加了件薄外套拢在外面,收拾了一下拿上钱包准备到楼下缴费。
正在她艰难地蹲下身穿鞋的时候,不远处传来嘎吱一声。
慕念脑袋木木的,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声音。
她愣愣地回头去看,看到黎华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叠收据单。
黎华今天穿的是一条淡蓝色的长裙,风轻轻吹起她细软乌黑的发丝,如同伫立岸边温柔的柳树,枝条招摇,眉眼如画。
慕念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omega,以前她所以为的漂亮都只是五官外貌上的漂亮,从来没有像此刻的黎华这样美得动人心魄。
她的身材说不上丰满,清瘦修长,仿佛迎冬而立的坚韧小松,轻柔的神色里藏着非比常人的英气。
慕念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呆又有点痴迷,“你回来了。”
黎华抿着唇笑了笑,“是呀,我回来了。”
慕念觉得自己好像要哭了,哭腔如同决堤的洪水,已经压到了嗓子眼。
“你怎么回来了呀。”慕念哽咽着问。
这时候还问这种话有什么意义,像她这么好的人,还有什么过多询问的意义。
黎华笑道:“因为我一直都没有离开呀。”
她用的是那种哄小孩才会有的幼稚语调。
后来水萦鱼也喜欢这么和黎微说话。
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原因,黎微像现在的慕念那样抽抽搭搭地哭起来,水萦鱼就像现在的黎华这样,柔声哄道:“别哭呀。”
“别哭,念念。”
她说:“没什么好哭的。”
她举起手里的收据单,“你看,事情我都办好了。”
“你只用好好休息就好了。”
你只用好好休息就好了。
这是第一个这么和她说的人。
以前其他人都是怎么说的。
慕念一边哭一边乱七八糟地想,想到很多很多人的恶语相向,愈发显出此时黎华的温柔。
“可是,可是,可是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听见自己委屈又难过的声音,她
不解地问:“为什么啊。”
为什么啊。
黎华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是一个很容易冲动的人,她被殷蓝追着跑过慕念的病房,妇产科的病房,每一间都承载着新生命到来的欢声笑语,只有她这么一间,孤零零地被剔除在欢快的画面之外。
她对这样的omega感到怜悯,即使同为omega保护对方。
所以她们这样阴差阳错地凑到了一起,明明同样都是omega,明明没有那么多凑到一起的合理理由。
—
慕念又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期间黎华一直陪着她,因为不放心她一个人过夜,就在病房里多搭了一张小床。
大概是出院前的两三天,她忽然出现了妊娠反应,前一秒还一边和慕念说笑一边为水萦鱼举着奶瓶,下一秒就因为不小心闻到奶瓶里婴儿牛奶的淡淡腥味而捂着嘴匆匆忙忙跑进洗手间吐了一通。
慕念担心地跟着追到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才把人等出来。
黎华刚捧着水洗了把脸,整个人都有点清水出芙蓉的感觉,如果不是脸色过于苍白的话,应该是一幅很漂亮的画面。
黎华很夸张地呼出一口气,故作轻松地玩笑道:“原来怀孕都这么累的吗。”
慕念担忧地站在她身边。
“念念以前也这么难受吗?”黎华状似不经意地问。
慕念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黎华因此特意扭头看向她,“比现在这样还要难受吗?”
慕念目光躲闪,没有回答。
她刚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殷蓝也知道。
殷蓝特别生气,疯了一样地打骂她,她差点因此流产。
后来就一直卧床保胎,除了吃饭和必要的活动以外其他所有时间都在床上进行。
她有时候难受得想zisha,又觉得这样不明不白地死掉,就像个傻子一样,很丢人,特别丢人。
她已经很丢人了,如果没撑过去,她最后的模样就是当时的狼狈样子。
所有人都会觉得她是个不干不净的小三,带着不干不净的私生女zisha。
她不想自己变成这样,所以才咬牙坚持了下去。
黎华没有多问,只在走过的时候拉住了她的手。
慕念被她拉着往前走,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酿酿跄跄地往前追了两步。
“有手机吗?”
慕念点点头。
“拿出来。”
慕念拿出手机。
“没电了?”
慕念抱歉地点点头。
没电已经很久了,她也一直没充,就这么关着机,谁也联系不到谁。
“没关系。”黎华说,“我有纸和笔。”
她跑到衣架边上从衣服兜里翻出纸和笔,刷刷地写下一串数字。
“这是我的电话号码。”
慕念看着她的电话号码。
龙飞凤舞的字迹,如同她这样一个不羁潇洒的人。
如果她生在古代,大概会是一个仗剑天涯挑尽桃花的剑侠。
“你拿回去,输到手机里,有事就找我,好不好?”
好不好。
黎华总是喜欢用这样温柔这样幼稚的语调和她说话,好像她是个需要小心呵护的小孩一样。
“嗯。 ”慕念接过她递来的电话号码,表情有点呆。
“医生说后天就可以出院了。”黎华一边收拾好纸笔一边说,“你住哪儿,到时候我约好车把你送回去。”
“还有小鱼,小鱼有什么需要格外照顾的事项吗?”
她转头看向慕念,慕念赶紧点点头,好像根本就没把她的话听进去,就只顾着盯着她。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黎华疑惑道,顺道抬手摸了摸脸。
慕念摇摇头。
“怎么了?”黎华问她。
慕念不说话,但黎华其实也猜得出来。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嘛。”黎华无奈地安慰道。
她接下来会有很多麻烦的事情,殷蓝那边还没有解决,另外还有几个alpha,怎么也不愿意她休息,一定要她□□。
黎华现在这副身体不大承受得起年轻健硕的alpha折腾,最后该怎么弄也不知道。
出了院以后慕念就不再适合和她待在一起了。
她们身上都有很多棘手的事情,谁也不比谁好多少。
慕念没多说什么,失落地拉着她的手,也算乖巧地应下了这件事情。
—
出院那天,黎华心情不太好,慕念心情更是不好,只有小水萦鱼心情不错,第一次走出室内,看到室外的阳光,小小的团子呀呀呀地一路都在笑。
黎华先把慕念送到家。
慕念住在偏向郊区的一处老旧小区,很久以前就是城市边缘的灰色地带,发展了这么多年还是不够光明。
车一停下,黎华走下车看到外面的景象皱起了眉。
“怎么住在这种地方?”
首都的房子的租金都挺高的,当初慕念想着省钱,选了这么一处地方。
确实比较失策,但房价不高,环境也没有主城区车水马龙那般喧闹。
不过黎华不太放心,她以前小的时候就住这种地方,没人管理的街巷,大大小小的危险到处都是。
一直到家门口她都还是不太放心。
“真的没问题吗?”她问道。
慕念抱着水萦鱼站在门口。
“没关系的。”慕念说。
她说的不是“没问题”而是“没关系”。
她觉得这段时间太麻烦黎华,所以不管有没有问题都没关系。
黎华眉头皱着,反倒是慕念心大地安慰她了两句。
以前都是黎华安慰她,这还是她第一次安慰黎华。
黎华心里没底,但最后还是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一直到晚上她也没放不下心,就这么直愣愣地躺在床上,仰头望着天花板。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扭头去看窗外的月光。
银白色的光芒顺着墙爬到室内,淅淅沥沥地洒在地板上。
她心里一阵忙乱,忽的坐起身,手忙脚乱地摸索身边的手机,可惜没能找到。
她缓下心神仔细地想了一会儿,手机她回来的时候就没了电,洗澡前她拆出了电池充电。
她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把手机拿去充电。
如果有什么事,如果慕念有什么事情要找她,打来电话她没接到该怎么办。
她为自己的愚蠢感到愤怒,急急忙忙爬起来把重新把电池安上。
她把手机开机,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疲惫地倒进被窝里,然后下一秒彩铃就响了起来。
陌生的电话,可能是慕念的,也能是别的人的。
她赶紧接起了电话。
“喂?”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着急。
“啊,这次你接的好快。”电话那边的alpha惊讶道,“今晚睡不着啊?”
他轻浮地笑道:“真巧,我也睡不着。”
“来找我玩玩吗?我和你说,嘿嘿,最近我新拿到了一种药,国外的,国内还拿不到,据说特别好使。”
黎华冷着脸挂断了电话。
两声急促的“嘟嘟”声。
很快又有新的电话打了进来,黎华以为是之前那个alpha打来的,心中不耐烦,正要抬手挂断,却不小心瞥见屏幕上不同的数字。
不是同一个电话号码,只是凑巧同时打来。
她的心脏在这时砰砰地跳起来,脑袋麻麻的,唯一清晰的意识催促着她在第一时间接起电话。
“喂?”她的声音因为某些说不清楚的紧张而有些颤抖。
“阿华。”慕念哽咽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
黎华瞬间紧张了起来。
“念念,怎么了!”
她几乎在同一时间就从床上坐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开始穿衣服。
“怎么了?念念?”
慕念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阿华,有人,有人在门外面敲门。”
“他,他好像喝醉了。”
“我害怕。”
她害怕自己没人保护,不明不白地死在一个陌生的酒醉鬼手里。
黎华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自己。
“在家门口吗?报警了没有?”
慕念哭着说:“报警了,警察说还要十分钟才能到。”
“阿华,我害怕。”
黎华手足无措地安慰道:“不要害怕,念念别怕,别哭,你现在在哪里?在房间里面?”
慕念“嗯”了一声。
“客厅里有什么重的东西吗?可以挪动的重物,像柜子一类的?”
慕念找了一圈,“有两个杂物柜。”
“去把它们推到门口,堵住门,然后加一些重的坚固的东西,可以吗?还有力气吗?”
她一边说一边往门外跑,慕念也在另一边开始搬柜子。
“我,阿华,我害怕,推不动。”
她呜咽着哭着,离门很近,薄薄的老木板门一次又一次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仿佛下一秒就会轰然倒塌。
“念念,你别害怕,我现在已经上车了,很快就会到你那边,警察也很快会到。”
“坚强一点,想想小鱼,想想开心的值得期待的事情,好吗?”
慕念胡乱地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因为恐惧麻痹的四肢在她的轻声安慰下渐渐恢复了知觉。
黎华仔细地关注着慕念那边的动静,意识混乱的醉鬼一边咒骂一边暴躁地砸门,最开始用的是拳头后来不耐烦了就用上了拳头。
“念念。”
黎华也紧张害怕,她现在浑身冷汗,止不住地浑身颤抖出租车司机问她去哪儿,她腾出意识迅速报了个地址,正好是慕念的住址。
“好了吗念念?”
慕念喘息着扑到电话边上,“阿华,我都弄好了,他还在外面,我,我该怎么办?”
黎华沉默了一小会儿,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以前遇到过这种事情,是母亲被赌徒追债。
母亲是怎么做的?
母亲带着她从二楼的窗户跳下去,跳到水泥地上,手掌和膝盖都蹭破了皮,奔跑时的汗水落在伤口上,特别特别疼。
她不想自己身边再发生这样的事。
她陷入深深痛苦的回忆中。
忽然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剧烈的声响。
慕念忽然屏住呼吸往后退。
黎华也跟着紧张起来。
灰尘落尽,四五个年轻警察的身影从灰蒙蒙的光中现出来。
其中两个一手押着醉鬼的胳膊,把人死死按在墙上。
黎华在电话那边焦急地呼唤。
慕念低低地抽噎了一下。
“阿华。”
黎华没有回答,但好像已经知道了结果。
慕念还在那边轻唤,一边哭一边叫她的名字。
她现在是她唯一的依靠,即使她们都是相同的omega。
omega本该是柔弱的小花,但她们不是这样的。
她们必须坚强,面对无法逃避的现实。
黎华赶到现场的时候,局面已经整理得很好了,被砸坏的门板倒在地上,警察帮着把家具挪回了远处。
警察迎上来说她应急措施做得不错。
她只静静地往前走,走到低头抽泣的慕念身边。
“念念。”慕念听到身边轻轻的呼唤。
就像她们第一次见面那样,清瘦的漂亮女人站在她的床边,站在她的身边,仿佛永远都会在她的身边。
她那么纤瘦又那么可靠,好像值得一辈子依靠一样,好像永远永远都会在这里。
慕念抬起头,还是那一双让人觉得熟悉的红色眼圈,每次看到她她都在哭。
黎华觉得好笑,轻轻笑出声,美人破涕而笑,于是慕念也跟着傻傻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