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顾莱搬走了, 隔壁的房子又是空落落的。

  她果然再没有出现在自己眼前。

  申似锦的生活又像往常一样恢复平静,偶尔会和白明毓出去逛逛,学校开学后, 她又重新带初一。

  日子安稳。

  有时候看着空荡荡的隔壁,她想她和车顾莱真的就这么彻底结束了吗?

  长达两辈子的纠缠,等到结束那天, 申似锦才感觉出一种空荡感。

  偶尔她会恍惚, 车顾莱真的有住在她旁边过吗?

  但是纠结这些没有意义。

  申似锦之后没有再做噩梦了。

  晚夏的某一天里,她突然梦见里车顾莱。

  但是这次不是灰色模糊的狰狞脸庞,而是美丽冷淡的车顾莱,她仍然是瘸着一条腿, 她看着自己, 似乎微微露出了一点笑意。

  她在跟自己说再见。

  申似锦又醒过来, 没有心悸, 也没有呕吐的欲望,只是很平淡地醒来了。

  她安静地坐在床上,窗外的梧桐树随风摇曳,她侧过头,看向窗外。

  寂静的夜里,她觉出了一点孤独感。

  但孤独感一直存在她的生命里, 申似锦并没有多想。

  车顾莱走了, 不过是让她的生活重新恢复安稳而已。

  她轰轰烈烈地来, 又沉沉静静地走。

  没有了她,申似锦觉得再正常不过, 她现在有白明毓陪着她, 还有新的可爱学生陪她, 车顾莱实在算不上什么。

  但是白明毓似乎恋爱了, 她看过她的男朋友,英俊温和,和白明毓很配。

  白明毓虽然恋爱了,但凡事依旧将申似锦当成交第一,没有忽略过她。

  申似锦很感谢白明毓的陪伴,可又情不自禁地想,白明毓能陪她多久呢?

  她之后会有自己的事业,也会有自己的家庭,不可能一直陪着她。

  想这些也会让她觉得没有意义,申似锦想了个头就不想了。

  她走在路上,一片叶子掉在了她的肩膀上,她接过叶子,才发现已经是初秋了。

  申似锦今天要去主城区参加白明毓新电影的发布会,白明毓会开车来接她。

  申似锦在一个咖啡店等她。

  “我可以坐这里吗?”一道女声问。

  申似锦抬眼,是小许。

  “可以。”

  小许坐在她对面,“刚刚就看见你了,还以为我认错了。”

  申似锦笑笑,她和小许关系一般,便客套地问了她一句“你也在这里等人吗?”

  小许摇头,“不是。”

  “我刚刚去拿车总的手表,有点累,便在这里休息。”

  申似锦喃喃“手表?”

  小许嗯了一声,“车总前两个月拿到外面起修,后面一直忘记拿了,今天才想起,便让我来拿。”

  两个月前,那是她和车顾莱还没决裂的时候。

  申似锦蜷缩了一下手指,“我能看看她的手表吗?”

  “可以。”小许把手表拿出来给她看。

  正是她送给车顾莱的那块。

  原来车顾莱说送去维修了,没有骗她。

  她没有把自己的表扔掉。

  “她为什么不自己去拿呢?”申似锦轻声。

  小许喝了一口咖啡,“自从上次爬了五个小时的山后,车总的腿就不太行了,不能多动。”

  小许知道了什么,“啊,你不知道吧,车总送给你的那条平安符手链,就是她亲自爬山给你求的。”

  车顾莱不让她跟申似锦说这件事,但小许忍不住。

  这两个月车总几乎跟废了一样,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出门,总是低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腿也不行了,要一直坐轮椅。

  这都是她跟申似锦决裂之后变的颓败不堪,仿佛没有了生机一样。

  小许不忍,车总都变成这样了,申似锦却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眼前跟死去的申似锦长的一样的人有什么魅力,让车顾莱为其疯狂衰败,车顾莱还说着什么眼前这个申似锦就是过去的申似锦。

  小许觉得车总已经疯了。

  小许说,“你知道吗?你跟车总死去的恋人很像。”

  申似锦没有说话,内心对小许口中的恋人二字有点隔阂。

  “名字也一样,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还以为她重生了,太离谱了。”小许摇摇头,“怪不得车总那么疯狂。”

  “你知道吧,车总很爱她死去的恋人,可能有点迟,毕竟车总过去对她的恋人不好。”小许最近照顾车总,看见她的模样简直于心不忍,她的内心有很多话想说,但都找不到人,看见了申似锦,想着申似锦和车顾莱也没有关系了,便聊天似的开口。

  “其实有时候我也觉得车总是在自作自受,毕竟谁让她过去这样对待自己的爱人呢,但是在她死去后的五年里,车总就像死了一样。”

  申似锦看着她,平静的眸子动了动。

  小许笑了笑,“虽然有点夸张啦,但也差不多了,那五年里,她几乎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拼命加班,哇,我感觉我都要死了,这疯狂的加班谁受的了啊。”

  申似锦撑起嘴角笑了一下。

  小许喝了一口咖啡,“有时候我都感觉她下一秒就要死了,也差不多快死了,跟行尸走肉一样。”

  她看向申似锦,“直到看到了你,她才有了一点活劲,只不过嘛,现在又成了那副死样子了。”

  小许要走了,“跟你说这些,是觉得你有必要知道,毕竟你是无辜的,承受了车总的纠缠,辛苦了。”

  申似锦握着杯子,咖啡已经凉了。

  “对了。”小许走了一小段路,又转过头说,“前几天车总大脑不清醒,竟然开始想立遗嘱了,你猜遗产继承人是谁?”

  “是你哦,申似锦。”

  小许已经走了很远了。

  申似锦坐在位置上,发了很久的呆。

  小许的话她好像听的懂,又仿佛听不懂。

  车顾莱在她死后伤心欲绝,怎么可能。

  还立遗嘱。

  申似锦抓了抓头发,大脑乱成一团。

  冰冻的心脏在微微裂开了一条缝隙,很小很小。

  “小锦。”白明毓看到她,叫了她一声。

  “明毓。”

  “等很久了吧,走。”白明毓带她出去。

  “你男朋友呢?”申似锦问。

  “分了。”白明毓不在意地说,绑好安全带。

  “是因为……我吗?”白明毓因为要陪她,已经拒绝了很多次她对象的邀约。

  “没有。”白明毓说,“那货有喜欢的人了,不是你的错,别多想。”

  申似锦垂着眸子,“嗯。”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深秋。

  申似锦已经有四个月没见车顾莱了。

  她就像从自己生命里消失了一样。

  白明毓之后又谈了几个男朋友,但都告吹了,不知道为什么,申似锦总觉得是自己的原因。

  白明毓害怕忽视她,便一直没理那些喜欢她的人的真心。

  申似锦这几天住在她家,晚上两人一起睡的时候,申似锦说“明毓,以后你可以不用把太多心思放在我身上。”

  白明毓皱眉,“说什么呢?”

  申似锦温温柔柔地说,“你偶尔可以去陪陪你的对象,你也有自己的生活啊。”

  白明毓知道她再想什么,“放心小锦,我自己心里有数,那群男的都虚伪的很,我懒得谈,不是你的原因。”

  “而且……”白明毓顿了顿 “这段时间我得陪着你,你不是刚和那谁分了吗?”

  “分手不是好事吗?”申似锦笑笑,“我看起来很不好吗?”

  或许申似锦自己看不清自己,但是白明毓看的很清楚,自从车顾莱离开后,申似锦的精神稳定了下来,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安宁又恬静。

  只是她身上偶尔会有一种孤独感。

  这种孤独是白明毓无法缓解的。

  她无法对申似锦说什么,只能一直陪着她,好让她快点走出车顾莱的阴影,彻彻底底地走出。

  兰城又下雪了,雪下了好几天才停。

  申似锦这几天莫名心慌,好像有什么害怕的事情要发生。

  周末,申似锦住在白明毓家里。

  午睡的时候,她做了个梦,梦里是滔天的大火,似乎要吞噬了谁。

  她猛地惊醒,那股心慌更严重了。

  她想打电话给白明毓,问她在哪,刚点开联系人,第一眼看到了车顾莱的电话号码。

  脑子里突然想起小许说的车顾莱要立遗嘱这件事,她当时注意力全在别的地方身上,都忘了这件事。

  此时像是某种征兆一样闪过她的脑海。

  立遗嘱。

  车顾莱准备做什么。

  申似锦胸腔的心悸让她的心跳的很快。

  她鬼使神差地打了车顾莱的电话。

  电话那头迟迟过了一分钟才接。

  “喂。”车顾莱沙哑冷感的声音传来,仔细听那边还有一些很奇怪的嘈杂声,像是燃烧的声音。

  申似锦没有说话。

  车顾莱也不说话,两人沉默许久,车顾莱率先说“申似锦。”

  “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申似锦不言。

  “是我遇见真正的你的日子。”车顾莱仿佛笑了一下,“那天是我最幸运的日子。”

  “如果一切都结束在这天,那真的太美好了。”

  申似锦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

  “没什么。”电话那头燃烧的声音越来越大,车顾莱的嗓音都模糊不清。

  “挂了,似锦。”车顾莱还想说点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告别之后就挂了。

  车顾莱挂完电话,将手机丢进了壁炉里。

  房间的一部分已经在慢慢燃烧,车顾莱坐在轮椅上,静静地看着燃烧的火焰。

  她的神情平静无波,丝毫不为眼前的火势慌张,眉眼反而呈现一点轻松。

  这几个月以来,她一直在想自己的错误该如何弥补,申似锦没有原谅她,她也无法原谅自己。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觉得自己的生命有什么意义了。

  她欠了一个人,这辈子都还不清,无法偿还的罪孽让她呼吸都觉得是罪。

  她无法接受自己在对申似锦做了那样的事后,还能安稳的活着。

  她觉得羞耻。

  这几个月她终于想到了最好的偿还方式。

  申似锦曾经因为她而坠楼死亡,自己欠了她一条命,以牙还牙,她也得用自己的命还掉这份亏欠。

  她觉得这是最完美的补偿方式了。

  自己死了,申似锦的痛苦就彻彻底底的消失了。

  太好了。

  火焰越烧越大,很快就要燃烧上了车顾莱的衣角。

  她闭着眼,安静地接受死亡。

  下一秒,申似锦的喊声响起。

  “车顾莱!”

  申似锦因为心慌,在车顾莱挂断电话之后,便开着车疯狂地跑到她家来,幸好白明毓的家离她家不远。

  在看到有火光时,申似锦的大脑一片空白,想要没想地跑了进来,看到车顾莱坐在轮椅上安静等死。

  车顾莱转过轮椅,怔怔地说“似锦?”

  “车顾莱,你疯了吗?”申似锦被烟呛到,咳嗽了几声,“我带你出去。”

  她想进来,但是火势很大,她不好进来。

  “申似锦,你来做什么?”车顾莱急了,朝她吼道“出去!”

  “你才是要做什么?”申似锦被呛的眼泪都出来了,“你真的疯了吗?!”

  她从角落里走过来,眼看就要走到车顾莱身边,车顾莱的瞳孔急骤收缩,不知哪里的力气,从轮椅上站里起来,狠狠地推开了申似锦。

  申似锦被推的往后踉跄了几步,而后惊恐地大喊道“车顾莱!”

  车顾莱的腿被吊灯砸中,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那一刻,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申似锦眼前放慢了几百倍,令人压抑又恐惧。她面色惨白,理智因为极度的慌乱而慢慢消失,整个人无措到了极点,有什么要失去的痛苦席卷了她。

  她颤抖地走到车顾莱身边,“车顾莱,我帮你把吊灯抬走……

  但火越来越大,申似锦咳的眼睛都看不清了。

  “似锦,我腿走不动了。我出不去了。“车顾莱倒是很淡定,她对申似锦一字一句地道“你听我说,的确,犯过的错,受过的伤,都是无法弥补的,或许我穷尽一生,都无法得到原谅。但是,如果抹去错误本身的话,受伤就不会存在。”

  申似锦似乎理解了什么,睁大了眼睛看着她,无助地摇着头。

  车顾莱苍白地笑了一下,“这里有你送给我的蝴蝶八音盒,玻璃花,这些都是曾经带给你痛苦的东西,我会带着这些错误一起泯灭。”

  “此后,无论你是否选择原谅我,我只希望你能活的万事顺遂,倘若我是你的痛苦……”

  “那么在我死后,你就忘了我。”

  “别说了……你别说了。”申似锦被她的深重到极致的感情打的无措,她从来没想过车顾莱会抱着这种想法。

  因为过去自己为她死了一次,所以她也用命来补偿,只是想求得她的原谅。

  这感情太沉重了,它像一座巨大的山压在申似锦的心里,从来没有人为她做到这种地步,申似锦根本承受不住车顾莱过于极致的爱。

  她无助,彷徨,绝望,哀恸,在橘色的火焰里,无声地哭泣。

  “车顾莱……你疯了,你真的疯了……”申似锦眼前一片模糊,“我带你出去,谁想让你死啊……”

  车顾莱的腿已经没有知觉了,她的脑袋开始发晕,她艰难地伸出手,摸向了申似锦的脸颊。

  “对不起……似锦,最后还是让你流泪了,你走吧,这次如果我死了,不是你的错,是我自身的原因。”车顾莱冷淡的眉眼此时温柔了几分。

  “似锦,火大了,快点走!”车顾莱推着她,嗓音虚弱,十分急切,“快点!”

  申似锦被推搡,慢慢地站了起来,她全身都在抖,她知道自己现在做不了什么,抹了一把眼泪。

  “你等着我,我去叫人。”

  “走吧,似锦。”车顾莱被烟熏的已经快失去意识了,却还是喃喃着“往前走,不许回头。”

  申似锦眼眶湿润,捏了捏拳头,咬着牙跑出去了。

  视线模糊间,她看见申似锦的纤细的背影。

  太好了。

  死前还能看到申似锦,真的太好了。

  车顾莱不后悔自己的死亡。

  似锦。

  我这一生作恶多端,辜负真心,所以才会自吞万颗苦果。

  这是我咎由自取。

  为你泯灭自我。

  我心甘情愿。

  啊啊,如果她早点死就好了。

  为什么才意识到这点呢?

  只要自己死了,申似锦以后就没有痛苦了。

  现在死掉,算不算还来得及呢?

  她这一生得到了申似锦短暂的爱,那是她最宝贵的一段日子。

  她喜欢天真和愉悦的申似锦,不要一个哭泣的申似锦。

  她不要爱,爱无法和快乐的申似锦比拟。

  她愿意残忍的给这两辈子的纠缠斩断,干干净净,毫无关系,就仿佛从未见面。

  再见,我记忆里总是痛苦流泪的申似锦。

  小锦,小锦,以后要前程似锦。

  小锦,要记得笑啊。

  毕竟春天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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