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一晃就这么过去了,光阴像水哗啦啦的流。
等陈久仔细去瞧日子的时候,道观里的黄历都揭过一茬了,一晃眼月余的日子都被揭走了,甘离道术有小成那天正好是夏末。
那时他不光能见着陈久了,甚至还能触碰到他了,虽然也不长久只是短短几分钟但谁都能看出他松了口气。虽然甘离对现在取得的修为还不太满意,不过老道士倒是笑迷了眼,胡子都高兴的给他自己捋翘了,每天烧香的时候陈久在旁边都担心,老道士这翘太高的胡子迟早得给香燃了去祭祖师爷。
这几月陈久陪着甘离公司、家、道观兜着圈的转,甘离一头扎进了修炼里像是憋着一股气,连晚上睡觉都在盘腿冥休,像是台要过载的机器。
每次他打坐,陈久在旁边望着他运转灵力都自觉有些心惊胆战的,总觉得他照这么修下去迟早离着踏破红尘出家当道士不远了。
但陈久知道甘离向来是个有分寸的人,也不用他多说,反正他说也没用,这厮一向是积极认错死不悔改的样子,他俩厮混了这么多年臭味相投,认定了什么就不变这方面能相似个十成十。
甘离修为上有所进那天,陈久正盘腿坐在屋檐下听从心道人讲故事,说是故事其实都是这老道士往前数的几十年走南闯北经过的事。
什么古墓怪藤,沼泽凶尸,无人荒城,天坑巨葬……
老道士讲起故事来很有一套,不仅陈久在旁边坐着听,连带着半夏这个老妖怪都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
倒是孤儿院里的孩子连带着白修,可能是听得太多了,每次老道士坐着石阶上开始讲了,都是兴致缺缺。
有几个熊的甚至都窝在老道士怀里扯着他胡子,喊着师父骗人。
但从心道人每次碰到也只是笑笑,他乐呵呵的模样像是他真的在讲笑话吹牛似的,不过陈久倒也没在意他到底吹没吹牛,他说故事,他听故事,在意那么多做什么。
有的时候院子里的孩子不听故事了,院子里老狗倒是会溜溜达达跑到从心道人脚边趴下。
那只狗很老了,看起来像是有十几岁,瞎了一只眼还掉了几颗牙但总体来说还是精神的,爪子在水泥地上走的时候,爪尖点着地“哒哒”的像是匹老马。
老狗是条狼狗,身上有着好几条疤,老道士每次讲故事都会摸着它的脑袋,讲到兴起就会改摸为揉,但任凭老道士怎么揉,脚边的老狗还是不动如山坚若磐石,每当陈久以为这狗都睡着了,但老道士一起身它却又能立即的跟上去。
来回几次,搞得每次听故事陈久都拿不准这狗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不过关于这条狗老道士也没说多少,只是说是白修小时候捡到的流浪狗后来一养就养了这么多年。
甘离能摸到陈久那天是个下午,午后的蝉声在树梢上跳着脚,那天不热风吹着道观旁边的树叶哗哗的响。
陈久和半夏蹲在婆娑的树荫底下听着老道士摇着破蒲扇和他们讲故事,正听到入神呢陈久忽的觉察到有人在身后拍了拍他肩膀。
他本来还没觉得怎么了,过了几分钟突然反应了过来,自己现在是游魂谁能拍到他肩膀,想到这陈久炸了毛差点没从原地蹦起来。
最后他转过头只见甘离在他身后盘着腿眯眼在笑,而他连甘离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的,他都不知道。
被吓了这一遭,陈久还来不及生气,他有些懵的把刚才甘离拍他的事在脑袋里转了个圈,突然意识到甘离已经修炼到能摸到他了。
他下意识的转头去看说故事的从心道人,只见从心道人摸着胡子满面红光的冲着他俩笑,就连旁边蹲着一齐听故事的半夏看着甘离这么快的修炼速度都有些吃惊。
陈久意识到了甘离真的能碰到他了,他连忙伸出手去摸。
那时甘离盘腿坐着树荫底下,被洒了一身斑驳的光,他身上穿的是老道士给的旧道袍,怀里还染着道观里的柏木香。
陈久看着甘离抽了抽鼻头,像是他真的能闻到他身上的香味似的。
甘离看着陈久的样子忽的伸长了手,像是掬了一捧树梢上扫下的光向着陈久递去。
而陈久还未意识到他想干嘛,下一刻他便猝不及防的被甘离用手背蹭了蹭侧颊。陈久能感受的到甘离手背上那些包裹着的灵力,他甚至能觉察到那些灵力里微小的波动。
像是轻轻擦拭着一块蒙尘的珍宝,擦拭的人甚至都不敢用力,生怕把眼前人碰碎了似的。
甘离望着陈久,也望着他掬在手的那些光,他调着全身的灵力持续不断的去包裹着那只触碰着陈久的手,他感觉不到太多只是觉得自己摸到了什么,像是摸到了一块平滑的木头或者石块,那大约是个人形,但又不似人的触感。
这触感像是蝎子的尾针忽的蛰了甘离一下,把原先那点能摸到心上之人的欣喜蛰了个荡然无存。
甘离垂下了目,短短几分钟一过他手上的灵力一散,他的手又再度的穿过了陈久的脑袋。
甘离望着眼前的人收回了手,眉头又重新拧了起来。
但下一瞬,一个冰凉的物什忽的碰到了他的脸,扯了扯他的皮面。
甘离被扯的抬起了头,只见陈久扯着他的脸正笑吟吟的看着他。
“原本昨天想和你说的,但没找到时间。”
说着陈久伸出了另一只手按平了甘离的眉头,继而又道。
“梨砸,你看你坐在原地也关系的,我也会很努力的修炼,然后朝你迈过去的。”
说着陈久揉了揉甘离的脑袋,自顾自笑出了声。
头顶树荫上洒下的光,穿过了他半透明的魂魄,午后的风吹过那些光如游曳的鱼群,缓缓的在陈久的魂魄中划过,也在甘离的眸中划过。
他看着陈久,像是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在这一刻堵在了甘离的心口,他张了张嘴似乎有很多话要讲,但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嗯。”
甘离望着眼前的陈久,他郑重点了点头,轻轻的应了一声,他明白了。
他明白了,就算他站在原地什么也不做,这世间也总有一个人会拼尽全力也要向他迈过来的。
甘离眯着眼,被陈久按平了眉头像是一只被顺下了爪牙的豹子,温驯的拿脑袋蹭了蹭陈久揉着他脑袋的那只手。
看甘离这么主动,陈久嘿嘿的继续揉了揉,直到揉到自己魂力也耗尽了再也摸不到了才放下了手。
半夏在陈久旁边蹲着,望着他俩有些牙酸,他不满的甩了甩自己的尾巴扒拉了一下旁边的狗尾巴。
老狗趴在从心道人脚边上,半耷着眼皮看了一眼半夏,讨好的甩了甩尾巴仍由半夏扒拉着。
从心道人捋了捋胡子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脚边的狗头,看着眼前他的大徒弟重重的咳了咳。
“徒儿啊,你修为既然已经精进到这地步了,来来来…师父该教你其它的阵法心诀了。”
说着他一言难尽的起了身,把低头蹭着陈久手心的甘离给拎走了。
甘离原先还想挣扎的留下,不料陈久毫无所觉的向他挥了挥手。
那意思像是在说,放心修炼去吧,修炼最重要。
甘离想留下的话哽在了喉头,半响像是被他师父传染了似的,只能望着陈久无奈的叹了长长的一口气,最后还是随着老道士去了。
而陈久还蹲在原地兴高彩烈的向着甘离离去的方向挥着手,打心底为他高兴。
蹲在他旁边的半夏,斜着一双猫眼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过了半响等甘离背影都不见了,陈久手也放下了。
半夏突然在旁边冷冷的问了一句。
“你是不是喜欢他?”
“喜…喜欢…谁?”
陈久骤然被这么一问,回答的时候差点结巴。
半夏昂了昂头,指了指甘离离开的方向。
“甘离。”
“没…没…没有。”
陈久这下彻底结巴了,他眼神闪烁着,在半夏的追问下看起来很想立马跑路。
他没想到这老妖怪活了这么多年,修了一身人皮却没一点人样,居然这么直截了当。
听到这个回答,半夏狐疑的起了身甩了甩尾巴围着陈久绕了一圈。
“真的?”
“真…的…真的。”
陈久蹲在原地像只被被踩了尾巴的猫,只觉得这结巴可能好不了了。
“你们人类都是这样口是心非吗?”
半夏甩甩尾巴在陈久面前蹲了下来。
陈久连忙站起身往后倒退了几步,像是半夏能吃了他似的。
“喜欢就是喜欢,你们两个人类又不像黄三朗和他老婆,妖界和人界能吃了你们吗?”
就连黄三朗和杨好这样的妖人恋,妖界人界不也没这么着嘛,半夏看着眼前结结巴巴的陈久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普天之下有什么爱恋是连说都说不出口的呢?
他甩了甩尾巴,想了又想可能他猜错了也说不定,说不定真的不喜欢。
想到这他觉得可能自己猜错了,甩了甩尾巴刚准备离开。
陈久站在树荫底下却出了声。
“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半夏停下了脚步,扭过头好奇的问。
哪里都不一样。
陈久站在树荫底下,像是站在烈日下,半夏的追问灼透了他的心肺。
他呆在原地没有说话。
怎么能一样呢?
如果他们没有相识那么多年,如果他们只是普通的朋友。
他未必不敢压上全部去问一问,去赌一赌。
但世间是没有如果的,而他也赌不起。
如果开了口的代价是失去甘离的话,那么陈久连万分之一都赌不起。
他宁愿永远站在他的身旁,也好过开了口心生了屏障,最终陌路两立。
陈久自问从不怕这世间的千言万语风刀雪刃,但他怕世间的千言万语风刀雪刃会伤到他心尖上的人,他怕,他怕极了。
所以他宁愿永不开口,如果非要择一个人下什么阿鼻地狱,那他又怎能拖上甘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