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论死亡这档子事【完结】>第31章 他终于还是离开了

  陈久醒过来时天地是倒悬的。

  他的耳边响着咕噜咕噜的水声,一睁眼热腾的水汽糊了他一脸。

  他还没来得及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状况,眼前便闪过一道雪白的刀光,刀刃在须臾之间便递到了他的脖间。

  而陈久一张嘴呼喊却只能发出“咯咯咯”的喊叫,他双脚被人倒提着眼睁睁的看着刀刃就要划破他的喉咙。

  系着围裙的胖厨子掂了掂手里乱扑腾的鸡,他一边比划着怎么下刀一边和旁边洗菜的厨娘说着话。

  “王婶,今个儿管家派人买的鸡真不错,够肥。一会宰了给大小姐煲汤肯定不错,大小姐刚醒可要好好补补。”

  “是呀,是呀。老天保佑,这么多年大小姐可算是醒了……”

  厨娘红着眼眶附和道。

  但还没等她这句话说完,只听她身后的厨子却突然发出一声惊叫。

  一道黑影扑腾着越过了她的头顶,她一转头身后的厨子正捂着自己受了伤的手指着已经扑腾到门口的鸡。

  “抓鸡,快抓鸡,别让鸡跑了。”

  厨房里忙活的四五个人被厨子这声惊起连忙看向了门口的鸡。

  陈久一觉醒也不知自己怎么就成了鸡,只知道自己一会就要被炖了,他趁机狠狠的啄了一口厨子拿刀的手,张着翅膀拼命的连跑带飞的甩开了厨房里一众慌里慌张抓鸡的人。

  冲进大厅里的时候,他仰头见着了他原先附身的那只乌鸦,带着它脚脖子上的方寸戒一阵风似的蹿出了叶家古堡的大门。

  而他身后厨房抓鸡的人还在紧追不舍。

  古堡里的其他佣人见着厨房中人的呼喊也纷纷向他扑来,陈久身后的这只抓鸡大队越发的壮大了。

  四面八方围堵过来抓鸡的人让他惊出了一道冷汗,陈久瞅准了时机连忙蹿出了古堡大门。

  但不料他却迎面撞到了一个人。

  白修弯腰捞起了撞在他腿上的肥母鸡放在手里掂了掂,他左右打量了一番有些弄不清手里的这只是妖还是什么。

  而陈久则连忙钻进白修怀里。

  “救命啊!救命啊!杀人了!”他扯着脖子喊着。

  但在其他人看来他发出的却只是一些无意义的咯咯嗒。

  而陈久的话语刚落,厨房里浩浩汤汤一群人便举着锅碗瓢盆冲出了大门,这一幕看的白修旁边的叶钺脸有点青。

  “胡闹!”

  他训斥道。

  “管家呢?”叶钺青着一张脸看着眼前的这群人。

  代理管家职务的男仆,连忙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老爷,管家生病了今天上午请了假还在房间里修养。”

  叶钺气的狠狠瞪了一眼眼前的这群人,刚想再说些什么。

  一旁抱着鸡的白修却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叶先生事情紧急,我们还是先去看看病人吧。”

  叶钺闻言点了点头,也顾不得再训斥面前的这些人了,连忙把白修领上了楼。

  陈久呆在白修的怀里松了口气,刚才他尝试了很多次都没能脱离鸡身,要不是眼前这个小道士他今天保不准得成一道菜。

  白修抱着他跟在叶钺后面上了楼,左转右转来到了一扇房门前。

  陈久还在脑海里理着自己怎么变成了一只鸡,到底是谁害了他的事,前面的叶钺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陈久下意识的望了一眼前边的门觉着有些眼熟。

  他望着门框出溜的想着甘离呢?

  下一刻白修抱着他跟着叶钺进了门。

  他一抬头和床上刚醒的甘离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咯?”

  陈久歪了歪鸡头。

  甘离严肃着一张脸侧过了头,忽而伸手揉了揉脸,但眼眶里的笑意没憋住噗嗤漏了出来。

  陈久猛的从白修怀里蹿了出去,见着眼前憋笑的人气的想啄他脑袋。

  但鸡身太肥,不曾想半路坠了机堪堪落到了甘离床尾边。

  甘离伸手捞过了鸡熟练的揣进了怀里,摸了摸鸡头,到底没忍住笑了出来。

  “怎么变成母鸡了?”他问。

  一句话气的陈久低头啄他手。

  这把旁边的叶钺都看愣了。

  “这鸡……”

  他指着床上的甘离欲言又止着,心里暗想着是不是这几天甘总在他家睡坏了脑子。

  甘离伸手压下了陈久啄他的鸡头正了正色,肚里刚编出了一套话打算开始忽悠,下一刻便被旁边白修的一句“师兄”堵了回去。

  白修喊了一声师兄躬身行了个礼。

  他穿了一身雪白的道袍,身后背了把剑。剑上的红穗在他躬身之时,落到了他他的头顶使他瞧着像是只鹤,配上本身不错的模样倒是一副仙风道骨的做派。

  但甘离清楚他那身还看的过去的袍子下面,一层摞着一层也不知道打了多少个补丁。

  甘离没搭理他,倒是甘离怀里的陈久警觉的转了转鸡头。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当过人师兄的?”

  他咯咯咯的问着甘离。

  而甘离摸了摸耳边的耳机没回话,只是拿着腹中的底稿开了口忽悠着叶钺。

  “叶总您家中有精怪一直危害着您大女儿的健康,导致她昏迷了这么多年。精怪其一就是我怀中的这只鸡精,这只已被我与我的朋友打回了原型。”

  “余下只剩一只正藏匿于古堡之中,在暗处盯着您女儿醒来的魂魄,那是一只未成形的精怪急需人的魂魄化形,所以才找上了您家昏睡了多年的女儿。”

  叶钺听着甘离这通忽悠,他心里不太确定甘离说的都对,但他一想起刚才后厨一众人追鸡的场景,再加上一旁他从市南道观里请来的道士都得躬身喊甘离师兄。

  叶钺就更加不确定了。

  甘离在床上抱着鸡瞥了一眼叶钺的神色,继而趁热打铁道。

  “不如让我再见见叶总醒来的女儿吧,说不定在她身边能找到些精怪的踪迹。”

  说着他抱着怀中的鸡便下了床,还没等叶钺答应甘离便往门口走去,叶家古堡的结构他都已经摸透了,就算没人带路甘离都能找到叶乔的房间。

  叶钺在犹豫之中也没拦着,最终他叹了一口气便也跟了上去。

  而全程没人理的白修摸了摸自己的鼻头,也跟上了他“师兄”的步伐。

  推开了叶乔的房门,叶乔正呆呆的坐在床边望着窗外,直到推开门的叶钺喊了她一声她才回过头来。

  她朝着叶钺喊了一声爸爸,而后便默默的看着其他人不再说话了。

  叶钺叹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朝甘离说着。

  “阿乔当初摔伤了脑袋,又睡了这么多年医生说她脑部受损现在智力只有十五岁,而且十五岁之后的事她都记不得了。”

  说着他有些无奈转而走向了坐在床边的叶乔,哄着她和她介绍甘离和白修。

  屋中的人都看向了坐在床边的叶乔,而陈久则看向了叶乔床边站着的池浅。

  “镜石在哪?”

  他问道。

  池浅叹了口气指了指叶乔床头柜旁放着的一块石头。

  那是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和世上绝大多数石头一样,灰不溜秋表面凹凸不平,但他偏偏摆在一个红木架上看起来极被人爱护的模样。

  陈久歪着脑袋左看又看都没看出这块石头有什么稀奇的,但站在床边的池浅却仍旧坚定的指着那块石头。

  陈久只好啄了啄甘离示意他去看那块石头。

  “镜石?”

  甘离低声问。

  陈久点了点头。

  甘离看着那块石头也有些意外,他们走之前在男孩身上贴了定身符,符咒效用只有两个小时也不知道现在到底过了几个小时男孩出来了没。

  甘离拿起镜石仔细的打量着,心想着要不要再在上面再贴张定身符。

  而陈久则看向了一旁的叶乔,池浅一直守在叶乔的身边,她的神色有些悲伤。陈久顺着叶乔的视线看去,可以看到窗外的破败的花园那是她母亲坟墓的所在地。

  而越过花园望去则是古堡的后门,陈久看了片刻只见一道身影穿过了花园提着行李走向了紧闭的后门,陈久望着那人的身影觉着他有些像老管家,不过陈久刚想通知甘离,那人便打开了后门走了出去。

  而就在他出了门的片刻功夫后,四野的墙壁却突然晃动了起来。

  甘离握着那块镜石看着晃动的房间,来到叶家之后的种种在他脑中迅速的过了一圈,一个猜测隐隐在他脑海中浮现。

  “快走,古堡要塌了!”

  他对着叶钺和白修喊出了自己的推断,说着便一脚踹开了门向楼下奔去。

  在一楼的大厅内他拽住了正准备晚餐的男仆,让他立即通知古堡中的人全都离开古堡。

  仆人们原先以为只是一次和往常一般的小型地震,但没想到晃动的频率却愈演愈烈了。

  一时间古堡内都是尖叫溃逃的人群。

  甘离抱着鸡,奔走在古堡中疏散着人群。

  最终他冲出古堡时,古堡内已经狼藉一片。

  他站在古堡的大门边本来准备冲出,却不料此时的古堡却已经离地数十米,甘离抱着陈久站在大门边缘进退两难。

  正当这时,白修站在古堡之下冲着门边的甘离喊道。

  “师兄!跳下来,我施法接住你!”

  脚下的古堡震动的越发剧烈了,大厅之中的家具通通随着古堡的倾斜涌向了敞开的大门,甘离抱紧了怀中的陈久深呼了口气,此时在他的耳边却又响起了那首古老的童谣。

  下一刻,他果断的跳了出去。

  从大门之中倾倒而出的家具紧随在他的其后。

  在俯冲之下,甘离与陈久被一片柔软的白色所接住,而甘离耳边则传来了阵阵家具落地碎裂之声。

  白修只要迟一步,他们俩就会和那些个家具一个下场了。

  白色的光芒涌动在甘离的身下,等他到达了地面他才看清刚才接住自己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是白修原先身上穿着的白色道袍。

  甘离还来不及与白修道谢,古堡的阴影便落到了他的头顶,碎石与砖瓦齐齐落下甘离立即只能捡起地上的道袍便向前没命似的狂奔。

  而被甘离紧紧抱住的陈久则在颠簸之中,伸出脑袋回头看了一眼那栋巨大的古堡。

  只见它正挣扎着从原地站起向着日落的西方缓缓的移动着。

  而在古堡之下则是数十根纠缠的藤柱,那些粗壮的藤柱支撑着古堡的行动。而在古堡的缓慢挪动之间,古堡内的家具与装饰正被它倾倒而出。

  而古堡之上老旧的瓦片与砖石,也随着古堡的移动开始纷纷落下。但古堡却仍固执的向前挪动着。

  陈久明白了那就是“男孩”的本体。

  移动的古堡并不在乎逃窜的人群,甘离很快就和白修一起奔到安全的山坡上。

  古堡内逃出的人都聚集在那里,见到白修和甘离一道回来了,仆人中有人惊呼道。

  “管家还在古堡里!”

  这声音引起了一片哗然。

  但这时也有人说管家早早的就出门看病了,不在古堡里。

  四周的人群开始争论着。

  而甘离则站在原地望向了不远处渐渐离去的古堡。

  巨大的古堡像是一种奇异而古老的生物,它支撑着自己的躯体向着日落的远山缓缓走去。

  而在走动之中似乎是力不能支,本就老旧的城堡开始逐渐崩塌。

  但他依旧往前走着,像是要去往太阳落下的尽头。

  “男孩”的歌声隐隐的从古堡中传出,传到人群所站的山坡边。

  古堡内所有的门和窗都统统被打开了,风从中间穿过发出呜呜的声音。

  “男孩”的虚影坐在城堡的房顶,他望着远方的太阳与山林如同他这几百年每日所做的那般。

  他还记得他诞生的那天,宽阔的房顶涂着鲜红的染料,所有窗户都开着向着太阳亮晶晶的发着光。

  宴会厅里是通宵的欢笑与灯光。

  金色头发的女孩在月亮底下的窗台上唱着歌,那首关于蝴蝶的歌。

  后来女孩走了,灯光也走了。红色的屋顶被风雨染成了灰色,欢笑没有了。

  战火代替了一切。

  后来的后来“男孩”已经记不清那个唱歌女孩的模样了,但他还记得那首歌。

  他一遍一遍的唱着,期望着女孩能回来,期望着那些笑声能回来。

  然后某一天他厌倦了日复一日的等待,他开始期望着,期望着他能离开。

  无数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他却依旧不能动弹分毫。

  直到一个黑衣的男人发现了他,他和他说,为什么不试试呢,试着变一个模样,试着离开这个地方。

  他尝试了,他失败了。

  但是他仍旧要离开。

  他固执的向着女孩离开的方向走去,一步一步,一点一点。

  他感觉到了他身体的散落,他感觉到了老旧砖瓦的坍塌。

  但他终于离开了,不是吗?

  “男孩”望着渐渐归入山脉的太阳,一步一步,最终轰然倒塌在太阳落下的山头。

  他终于还是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