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那个被唤作阿浅的女孩,此时正站在床边。
她看一眼窗外的陈久,像是并不在意似的,只是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而从陈久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床上躺了一个女人,视线所限他看不清那女人的面目,只能看见她伸出被子贴于身侧的双手。
那双手苍白到了一种病态的颜色,像是多年之中尘封在地下的幼芽,苍白瘦弱到似乎一压便能折断的地步。
陈久见了一眼,便知道了床上躺着的不是他昨日见的那个叶夫人。
而那个叫阿浅的女孩则像是在床边站了很久似的,她面上的神色明显带着犹豫。
那是一种徘徊不定又带着一种挣扎的犹豫,这使得女孩眉头紧锁着。
陈久在屋外好奇的观察着那女孩,他想知道那女孩到底在犹豫什么。
于是他抖着翅膀往旁边的树枝上跳去,想换个角度看的更清楚一些。
但不巧,这时陈久昨日见到的那个疑似叶夫人的女人推门走了进来,今日她换了一身衣服。
那是条束身的墨绿色长裙,领口一直束到了脖颈尽头。
叶夫人推门走到了阿浅的身旁,她伸出手拍了拍阿浅的肩膀,像是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她伸手握向了阿浅的手臂,牵着她向门外走去。
可这时她眼角的余光望见了窗外枝上的陈久,像是望见了什么可憎的玩意似的。
穿着长裙的叶夫人,在阿浅转身的功夫中合上了窗边厚重的帘,而只是这片刻功夫,陈久却在帘幕合上之前看清了那名唤为阿浅的女孩,身后锋锐的刀锋。
刀锋折着照进屋内的光反射出来,让本在树枝上蹲着的陈久惊了一抖。
他当即明白了那女孩在犹豫什么了。
她在犹豫要不要杀人。
随着帘幕的合上,陈久拍了拍翅膀俯冲了出去。
他绕着这座古堡盘桓了一圈又一圈,寻找着那名唤为阿浅的女孩,他必须去验证,验证一个隐隐盘桓于他脑海中的结论。
另一边,早餐之后。
甘离在管家的带领下,开始参观这座古堡。
叶家的古堡来历颇为波折,最初这是英法联军进了中国地界之后,咸丰十年时英国有位贵族来了中国居住建造留下的。
后来义和团进行的如火如荼的时候,这位贵族老爷为了躲祸连夜乘着渡船带着一家老小逃回了英国。
后来这城堡几经转手,经了颇多的主人,最终解放初的时候被叶家老爷子买入了手中。
叶家在这座古堡里住过了好几代人,就算是叶家最难的时候也是在这所古堡里渡过的。
所以他们对这所古堡感情颇为深厚,石铸的古堡,流水的叶家人。
叶钺便是从小在这座古堡中长大的。
甘离跟着老管家走过这古堡内长长的照片墙。
最开头解放初的照片大多数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焚毁了,而越往前走清晰的照片便越发多了起来,最多的便是现代以来叶钺这一家人的照片了。
从照片上能看的出叶钺有过一任妻子,而现今这一位则是后来又再娶的。
他有三个女儿,但大女儿的照片,甘离顺着照片墙越往前走却越寻不着了。
一旁的老管家似乎也看出了他的疑问,他叹了口气脸上原本精神的皱纹似乎都瞬间垮了下来。
“原先的夫人去世后没几年,大小姐在楼梯上一脚踏空摔了下来,她伤到了神经已经昏迷好几年了。”
说着他看着墙上的照片神色有些哀伤,老管家流露出了一种,年老长辈对命运多舛晚辈的那种怜惜之情。
不过他的情绪也只是外露片刻而已。
走过长长的的照片墙,他们到了古堡后门处的会客厅。
这里的布置与前门一般,只不过面积稍小了些。
甘离与老管家是先穿过二楼中央的舞厅才来到这的,据老管家所说古堡内分别有东西南北四处大厅。
其中南厅为主厅,北厅为次厅,东西也各有一厅。
从二楼往次厅去的路是最近的,甘离不太在意远近,他一路上目光都是在紧盯着这所古堡里的蛛丝马迹。
次厅的左侧放着的是一处影壁,但是似乎新砌上去的,装修的材料都透着新。
老管家望着这处影壁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甘离看着一旁老管家的神色没有说话,倒是老管家无奈的笑着与甘离道。
“让您见笑了,这处是新夫人近些日子让人改了砌的。”
起先甘离还不明白,直到他最后随着老管家绕过影壁往西厅走去,才瞧出其后的玄机来。
原来这影壁之后,所遮挡的墙面上挂着一幅原叶夫人巨大的画像。
或许是叶家的家主不让人动这副画像,所以新夫人才想出了一个这样的点子。
甘离看着那幅画像,暗自记住了画像上叶夫人的面貌。
随后管家领着他前往了西侧的大厅。
另一头,天上的陈久顺着古堡盘旋了半天,也没有寻见刚才穿着绿裙的叶夫人与阿浅。
但他却在城堡背阴的地方,遇见了坐草地上的那名唤为阿乔的女孩。
她依旧穿着昨天的那件白色的连衣裙,亚麻质地的裙摆十分的宽松,她坐在那看着书,裙摆铺开的样子像一朵娇嫩的玉簪花。
她的皮肤很白,白的让陈久忆起刚才那个躺在床上只露出手臂的女人。
二者的颜色竟奇异的有些相似。
他最终落了下去,落到了阿乔的不远处。
这片藏在阴影的草皮之上还满含着顽固的露水,陈久一落下来便被打湿了腹部的羽毛。
于是他只好张着翅膀迈着双爪,在草皮之上深一步浅一步的靠近穿着白裙的女孩。
女孩似乎也感受到了陈久的靠近,她抬起了埋首于书中的头颅。
而陈久还保持着张着翅膀迈着腿的滑稽姿势,女孩忍不住看着这一幕笑了。
陈久合上了翅膀转了转脑袋,假装自己只是一只普通乌鸦的样子。
“你别装了,我都看到了。”
阿乔合上了书本,好奇的看着眼前的这只鸟。
“你是八哥吗?你会说话吗?你想干什么呢?”
陈久抖了抖翅膀,见自己被发现了也就没再假装下去了,于是他哑着嗓子装腔作势道。
“没想到被你发现了,我其实是这附近的山神,巡山路上停下来休整而已。”
说着他扬了扬头一副十分高贵的模样,而他戏精这一职业也随着他的昂头挺胸变得越发水涨船高了。
但没想到下一刻,他便被拆穿了个底掉。
“我不信,你刚刚明明是想靠近我,我昨天就见过你了。你肯定不是山神,山神怎么可能看起来这么弱。”
“好吧,我确实不是山神我就是个鸟精而已,我只是好奇所以才靠近你的。”
陈久从善如流的忽悠道。
“你好奇什么?”
阿乔随手摸着一旁的草叶问。
“好奇你的书都讲了什么?好奇你为什么看见妖精都不躲?好奇你能晒太阳吗?”
陈久歪着头,无辜的扮演着一个问题鸟精。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你不是妖精吗?妖精还有不知道的事?”
阿乔反问道。
“我只是一只来自深山里刚会说人话的鸟精嘛,我又不是神仙当然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东西了,妖精有什么了不起的。”
阿乔一听陈久说妖精没什么了不起的,便忍不住反驳道。
“书上说妖精可了不起了,不准你诋毁妖精。”
陈久伸出爪子刨了刨身前的草皮,继续无辜的道。
“我才是妖精呀,妖精确实没人类了不起嘛。而且我都回答了你的问题了,你也应该回答我的问题,做人不能不讲诚信。”
阿乔明显在这场忽悠中落了下风,她自觉理亏于是只好老老实实的回答陈久的问题。
“我在看搜神记,一个叫徐光的用瓜种子片刻就种了一大堆的瓜,你认识他吗?”
陈久摇了摇头,仍是装作一个老实妖精。
“我才成精不过几十年,我怎么可能认得他呢?你的问题比我还多,还总是不回我问题,你们人类不是很讲诚信的吗?”
“好吧好吧,我回答你的问题。”
阿乔握着书有些不耐烦了起来。
“我经常做梦,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是不是在做梦,说不定你就是我的梦呢。梦到一只会讲话的鸟毕竟也不算什么对吧。”
陈久点了点头,但阿乔想着他下一个问题却突然有些警觉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晒太阳的?”
“我是妖精呀,我虽然不是什么都知道,但我也是知道一些的。你为什么不能晒太阳啊?”
陈久继续他的忽悠大业。
“我妈妈说我生了一场病,病名我记不清了,反正那些奇奇怪怪的病名字体都是一大串的,我懒得记。但我妈妈说,晒太阳会加重病情所以我不晒。”
说着阿乔望了一眼在阴影之外的那些阳光,她的眼中明显有着渴望。
“你经常遇到很奇怪的事情吗?”
陈久不自觉的啄了啄一旁的草皮,继而又问。
“最近总是遇见,我怀疑古堡里闹鬼,一直就怀疑了,古堡里原来的仆人我总是找不到他们,每次找到他们,他们都是一副很害怕的样子。他们肯定在瞒着我什么,但是妈妈不让他们和我说,肯定是那间上锁的房间有问题。”
“最近我的病似乎也加重了,我总是会时不时的睡过去。”
阿乔絮絮叨叨的埋怨着,她此刻身形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她摸着自己在草地上散开的裙子,一副烦恼的样子。
而陈久见她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于是便趁机套着话,他问。
“和你在一起的阿浅也得了病吗?她是你的妹妹吗?”
阿乔摇了摇头。
“阿浅是我的朋友,她姓池是我以前的同学,后来她离家出走了我就邀请她留在我家了。她才不像我一样得病呢,她很健康就是不喜欢阳光,和我妈妈一样。”
“女人们都不喜欢晒黑嘛,你们乌鸦是不懂的。”
陈久点了点头,我们乌鸦确实不懂。
阿乔絮絮叨叨竹筒倒豆子的倒了半天,而她抬起头看着日头马上就要升高湮灭这片阴影了的时候,连忙站了起来。
“我要醒了,我不能和你聊了。太阳要出来了,我要走了。”
陈久继续点了点头。
“那你走吧。”
说着他拍了拍肩膀也准备飞离了。
可阿乔站在草坪上站了半天也没有醒来的意思,她皱着眉头有些急躁的望着准备飞离的陈久。
“为什么我还是醒不过来?”
她着急的问。
但陈久拍了拍翅膀,嘎嘎的叫了几声,那声音似乎像是在笑。
“因为这本来就不是梦啊。”
说着他拍动着翅膀飞上了天际,只留下站在古堡阴影里的阿乔还一脸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