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美人炮灰恃强行凶[穿书]【完结】>第085章 你必须死

  柳闲一边画着显形咒, 一边慢慢说着:“我活了一千多年了,从前不在这个地方。刚过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有人把我带来这里, 要我必须成仙。那时候我和千百万个小孩一样,看多了武侠话本子,觉得剑修天下第一帅, 于是我修了剑。”

  “后来我修成了。我有了一具不老不死的身体,大多数时候都很无聊,就在水云身的小溪头坐着,往山下看,看好多人走过不周山脚,看山上的花开花落,看凡人长大老去又变成云泥,可新奇的是, 我永远是这副模样。”

  此时他用手沾了血在谢玉折的手臂上画符,一如当时初见,只不同的是,这一次再也没有金印浮现。

  看着柳闲脸上缓慢绽放的真切笑意,那一瞬间谢玉折的骨头都在发抖,他的手臂肌肉也正因为那道狭长的划痕而痛苦跳动,自灵魂本能而起的恐惧笼罩着他。

  他觉得眼前人好陌生, 可又比从前看到的他更真实,就像是收了别人打点钱的刽子手, 在安抚铡刀下的死刑犯,赏他断头前的最后一丝温柔。

  “其实我也看到过你。”

  “我看着你很多次, 很多年。冰原的山上只有春天,我是个瞎子, 每天只能用皮肤和心剑的触感数蚂蚁、数死人,用耳朵听乌鸦叫、听人念经,用鼻子闻梅花、香烛和血的香气。这长达八十七年的春天,我什么都看不到,全都看着你。我看着你出生,活不过十八岁就死去,又看着你再一次出生。我看你春耕、夏弈、秋猎、冬狩,看你身边的四季美景,看你意气风发却又悲惨结局。”

  “后来我就想,我来陪陪你吧,这个给了我八十七个春夏秋冬的人。”

  一秒,两秒……一百一十九秒,风都静了,谢玉折完全不能动弹,而柳闲地垂眸看着他,他好像在自言自语,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当中,话说的深情又动人,可看向他的眼神平静得连看陌生人都比不上。

  谢玉折怀疑其实柳闲只是在盯着他面前的那团空气而已。至少他看别人的时候眼里还会有几分难以察觉的排斥和疏离,而此时他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他被风呛地咳嗽了两声,连鬓角的碎发都在脆弱地颤动着,此时的这副模样倒是同从前和雍国里坐在木椅上的那个人完全重合了。许是因为重伤未愈,许是这几天吃了太多的药,他笑时眉眼间都氤氲着苦药味:

  “所以在你出生三年前我去了和雍国,后来你遇到了国师。”

  同心护身咒一般最多只要三秒就会出现,此刻柳闲给够了耐心等待,可已经两分钟了,依旧没有丝毫要出现的意思,于是他才放开谢玉折的手,低声唤道:“不周。”

  像是早已等在原地,话音未落,一柄骨色长剑就出现在了他手中。

  柳闲不佩剑,没人想得通他手上的剑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就像没人知道为什么他没了双眼还能视物一般。

  他的声音绵长又轻柔,对谢玉折娓娓道来:“我还没有给你讲过我是从哪里来。从这里一路向西,最西边封着片冰原,冰原正中有一座开遍梅花的春山。很多人都以为这种奇观里面全是机缘,进去了就能找到法子飞升。但其实那里头只有座庙,庙里住了个和尚,关了个我。”

  他执着剑,眼睛却看着谢玉折:“而所有对此一无所知的寻仙者,他们想成仙,就带着自己全部的身家去那地方历练,最后都无一例外地死在了我的剑下。而你未来也会成仙。”

  “师尊,所以……你要杀了我?”谢玉折本来还在因为柳闲长长一段的他听不懂的话而失神,如今终于反应了过来眼前指着自己的剑尖的意味。

  “你一直以为是有人加害于我,我才被囚春山百年,因此觉得我和那群人有天大的仇。顾长明有没有告诉过你真相?”

  柳闲根本不在乎他说的话,自顾自说着,宽大的衣袖随风微动,他缱绻地笑了:“其实是我杀孽太重,自请入山,我不是你心中那么好的人。”

  谢玉折深呼吸了好几次,尝试让自己镇定下来:“师尊,我本来以为我们有足够多的时间,只想从你口中听到你的故事,而不是从别人的嘴里。你口中的杀孽,我根本不在乎,比起这些,我更希望你从没有受过从前的苦。而我只看得见在我眼前活生生的柳闲,仅此而已。”

  良久之后再无人出声,听到柳闲沉默的肯定,谢玉折释然地缓了口气,他吃力地张开双臂:

  “但如果杀了我对师尊有用的话,我愿意。”

  小院里的风实在太冷了,他的眼眶却在发热。柳闲还没动手,风吹过时他宽大的衣襟也有些散开,能看到他缠绕着绷带的心口,谢玉折抬起手,隔着空气远远抚上,歉疚地问:“师尊,还疼吗?”

  柳闲终于开了口,他笑道:“你都要死了,还有心思想刺我的剑疼不疼。”

  谢玉折急忙否认:“难道师尊是因为这件事要我死吗?那天的剑不是我的本心,我好像在做梦,完全控制不了——”

  就算他疯了也绝对不会持剑指着柳闲!那时以为自己在战场上,眼前是慌不择路的逃兵。战场之上谁人能逃?军律在前,逃兵一律问斩,所以他刺了过去。而后又以为自己凯旋,在宫里叩拜谢了帝王的赏赐。

  等他醒过神来的时候,眼前只剩了一大滩没有干的血,不远处是青鸾的鸣叫,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多大的荒唐事,片刻后又倒在了杨家地牢里,在里面跪了六天今日终于能和柳闲见一面。

  剑尖离他越来越近,谢玉折素日冷淡的脸上痛苦难掩:“师尊,我明明是和杨仙君一起进的山,但不知道为什么后来自己一个人出现在了无悲殿,我——”

  他也有私心,他愿意为柳闲去死,但并不想因为这个原因死去。

  人死了就再也无法相见了,而他想陪在柳闲身边,所以他拼命地想要解释,可他的话说出来就像笑话一样蹊跷,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又怎么能希望别人相信呢?

  还是他太过弱小,才会出现这些自己不可控的事情。他这一身寻常的武功在修仙者的面前,就如杂耍一般不值一提,或许影响控制他的心智,也只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柳闲抵住了他话还没说完的双唇,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他今日格外地有耐心,说话比春天流淌在石头上的小溪还要温柔:“和那没关系。我只是一直想要你死,而今天时机正好。”

  “一、直……?”

  “一直。”

  谢玉折难以抑制地晃了晃,他好像突然被这两个字抽走了灵魂,双肩无力地低垂,虽然仍然直立着但却再也没了先前那样挺拔。睁开眼时,他的眼眶通红一片,眼泪一滴一滴从眼眶里滚落,用力咬着自己的嘴唇,有血从牙印下溢出来。

  他想质问柳闲,哽咽的哭腔却让他那副模样变得十分滑稽:“师尊,要是你从一开始想杀了我,为什么不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下手?过去的那三个月算什么呢……是因为需要我拿到菩萨针,所以还要再等三个月吗?”

  柳闲安静地注视着他,他的眼神没有一刻离开过谢玉折的脸庞。

  “母亲死后父亲也离开了我,我年幼的记忆里几乎没有他们,只有你一直在我身边。十三年前若不是你把我接出来,我早就死在里面了;后来要不是你,谢家人全都成了亡魂。你救了我好多次,我的命本来就属于你,我随时都做好了为你献出他的准备。哪怕是现在,你要我为你而死,我拔剑时也一句话都不会多说,只会想着还要和你道个别。”

  他说话时连牙齿都在颤抖:

  “可是,原来在我因你开心的那些日子里,你想的,都是要杀了我吗?”

  柳闲没有否认,只是别开了脸,不去看他狼狈的模样。

  “师尊,你要杀我,只是因为想要我死,而不是别的原因吗?”

  他愣愣地看着柳闲,眼里溢满了不可置信的泪水,只听眼前人轻轻地“嗯”了一声:

  “没有别的原因了。”

  谢玉折从来没有哪一天说过这么多的话,他像是突然被人打断了脊梁骨一样失去了支撑,深深佝偻着脊背,肩膀随着抽泣而耸动,素日整齐矜贵的黑麒麟额带掉落在身旁,好像一只大雨中没人要的长毛狗。

  他的声音嘶哑到几乎听不见:“要杀我何必救我?那八年、这三个月,在你心里算什么?在你心里,我到底又算个什么呢……”

  他原以为他和柳闲之间是有几分感情的,又或者说,甚至直到此刻他还有所希冀,认为柳闲要他的命是因为有用,而之前不对他动手,是因为舍不得,是因为想要看他再高兴几天,是迟迟不忍心,对他下不了手。

  至少要是知道如此,他也能死得好受些。

  没想到柳闲面无表情地听完了他悲哀的控诉,半蹲下身,把他的手腕执了起来,无辜地指着说:“我只是在等它。它还在你身上,我就不能杀你,所以我等了三个月,现在它没有了。”

  谢玉折手腕上的伤口却还在流血,柳闲拿出芥子袋里自制的最后一卷纱布,低垂着眉眼为他止血包扎,神情从没有哪一刻如此温和。

  他见谢玉折的手腕已经看不出法咒的印记,便打开了他的手掌,用冰凉的指尖一笔一笔,在他的手心里把符箓画了出来,他说:

  “这叫同心护身咒,早就被禁了八百年,寻常手段很难学到。若日后你成了顾长明的继任者,他准许你进天不生的禁地,且他还没有扔掉,或许第五间从上往下数第四格里还装有我的手稿。当年我在研究的时候详细做了记录,应该能帮你了解到不少。”

  “结同心咒者,同感同念,同死同生。也就是说,要是我提前杀了你,我也会死。”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在杀人的时候废话的人,因为他知道,剑只有在戳穿别人的心脏时,一切才是尘埃落定,才最安全。

  可看着谢玉折这张曾因日夜相对而无比熟悉的脸,他又不受控制地多说了几句,毕竟他这一剑捅进去之后身为主角的谢玉折就永远不存在了。

  “原来在祈平镇的那天,你看的是这个;原来那时候你说没有它我就会死,是这个意思;原来在那个时候,你就已经……”

  谢玉折死死地盯着他,喉咙里像是被人塞了一千根带毒的针,发不出一点完整的声音。不知何时他已经握住了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剑尖,剧烈的疼痛后知后觉,血流划过,他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手上的缚灵锁和腰间的铃铛都在不停地发出恼人的响动。

  柳闲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他说:“算了,这辈子你没机会了。下辈子吧,谢玉折,要是下辈子转世你和我能相见,而且你不恨我,我会做一个真正的好师尊,到时候亲自教你。”

  “恨我的话,我也等你来寻仇。”

  “不过那都是下辈子的事,这一辈子——”柳闲的剑上寒光隐现,它想饮血:

  “你必须死。”

  那一天在遗冢里,谢玉折告诉他,认他为主的那柄剑说,他和它没有特别的名字。

  他笑着说怎么可能,可其实他知道为什么。

  若是每一世皆不得善终,百转轮回,每一世相同的灵魂都有不同的名字,却连十八岁都不能活过,生死簿上没有记录,自然是个没有特别的名字的人。

  而他的剑,跟着换了一个又一个名字的他,也失去了自己的名字。

  倘若此时一死还有转世,他就会被阴差押过鬼门关,走上开满红花的黄泉路,在三生石上划掉谢玉折三个字,在望乡台上最后看一眼不存在的亲人,然后喝几碗孟婆汤,忘掉前尘后走过奈何桥,变成万千凡人中的一个。

  转世何其玄妙,或许他会成为一个百战百胜的将军,或许他会是个名扬天下的高修,又或许他在田野间干了几十年农活,在私塾里做了一辈子教人读书写字的先生,也有可能从一开始他就是个死胎。他可能变得很好或很坏,他会成家立业,有亲朋好友,仇人冤家,但他再也不会遇到一个和柳闲一样的人,不会再有人从一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就是为了杀他。

  “哔——离线检测到当前任务进度为99%,系统将自动开机。”

  在柳闲神飞天外的时候,突然有个刺耳的夹着电流的声音在他脑袋里响起。

  “请稍等,系统数据恢复中。”

  ……

  “数据恢复完毕。”

  ……

  “我是C51790号服务系统,宿主,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