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护身咒。

  这咒早在千年前就被列为禁术,天底下会的人寥寥无几;极耗心血,不仅要倾注大量修为,还需要下咒者自身的一缕神魂,几乎无人愿意使用。

  柳闲不禁好奇,主角究竟遇到了何方神圣,又是为何让他愿意为了让这个凡人好好活着下血本?

  他看着这金印抽了抽嘴角,终是没有多说别的。

  谢玉折手腕上突然多了个没见过的东西,可非但没有不适,郁结的心反倒舒畅了几分,他顺着柳闲的话问:“我有什么病?”

  “你好得很。”柳闲道:“首先,我要向你解释清楚。我知道你已经记住了我刚才画的咒,等你拜入仙宗后,便会发现,那只是个显形咒,没有任何别的功效,日后就不能用诸如‘坏蛋柳闲给我下蛊!’的理由向我寻仇了。”

  谢玉折神色平静:“我出生在下修界,没有仙缘,与你非亲非故无怨无仇,不会向你寻仇。”

  “我不信”三个大字明晃晃写在柳闲脸上,他诚恳地摇了摇手指:“衷心地祝愿三年后的你还记得这句话。”

  柳闲轻轻巧巧地笑,他按着谢玉折的手腕说:“我和你有没有仇不重要,不过你可以好好感恩给你下咒之人。这金印是好东西,你能活到现在,全靠它。”

  他所言为真,要不是有这个护身咒,团圆夜时谢玉折就已经死在他手下了。

  但他没说的是,即使是这东西,也护不了他太久了。

  柳闲只是个被逼穿书来的炮灰,本职工作就是做个反派,唯一的愿望就是好好活着,即使不择手段。

  既然都是个卑鄙的炮灰了,他在谢玉折身上用的,是显性咒,却并非简单的显形咒,只是除他之外没人能看出来而已。

  是主角又如何?谢玉折现在只是个普通人,而在他面前的是天下地上唯一的仙。云与泥的差别,想对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人悄悄做手脚,对柳闲来说未免太容易了些。

  下咒者虽强,可他这个仙也不是吃白饭的,至多三个月,谢玉折身上的护身咒就会破了。

  到那时,那时。

  眼前人是他等了千年终于等到的人,柳闲的心情不能不激荡,他手指相捏一用力,不小心加深了刚咬破的伤口,血滴在地上,绽开点点红花。

  谢玉折听不懂他无头无尾的话,便也当做没听见。他只从芥子袋中取出了一小块纱布,指了指柳闲的手指:“你这儿流血了,包扎下吧。”

  他伸手时衣袖半揽,手臂上金印乍现,柳闲想到正是这东西让他不能当即斩杀宿敌,还要提心吊胆过一阵子,紧咬着牙笑道:“你真好,再不包扎伤口就要愈合了,可我不……”

  谢玉折浅淡地“嗯”了一声,直接拉过他的手,在柳闲“你胆大包天”的震惊眼神中,把随身携带的治伤秘药细细涂了上去。

  他弯下腰,手指与柳闲手上的薄茧相互摩擦,指尖勾扯,动作比春水温柔。

  柳闲眼也不眨地看着他规整的银绣额带和高高束起的发冠,有些懵。

  他在心里写了几万字的深刻检讨,反思了自己竟想杀害当代优秀青年的恶毒心理——当然,仅仅是想想。

  这人未来为了飞升,可是会杀了和他无冤无仇的我,甚至那系统说,还会毁灭世界似的?

  他凉丝丝问:“你不是要杀我吗,怎么又好心给我包扎?”

  原以为主角会说出些感天动地乐于助人的理由,没想到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只愣了一秒,下一句便是:“我不想让别人的血沾在我身上。”

  柳闲微笑着呵呵两声:“我喜欢红衣,如果你也喜欢的话,现在就能给你做一件。”

  谢玉折正在给布条打结的手突然一用力,惹得柳闲一吃痛,正要叫唤,却发现垂着头的谢玉折有些落寞。

  他抬眸用明亮如星的眼睛看着他,其中竟带着少年人稚嫩的悲哀。

  他语气一软,低声道:“您穿红衣才好看。”

  明明是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孩子,此刻却如同丧家之犬般,直勾勾地看着天道的弃子。

  这是又触到你哪根痛弦了?

  突然被那样澄净的眼神颓然盯着,柳闲只觉得莫名其妙,他表情怪异地抽出了手。

  谢玉折这才如梦方醒,他僵硬地垂下手:“抱歉,你也可以自己为自己包扎,是我逾越了。”

  原来我在你心里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人。柳闲耸了耸肩,适时地转移了话题:“刚才你不是问我是怎么了解水鬼的吗?”

  为了不给这人拒绝的机会,他嘴皮都不带停地说:“我从前也很好奇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所以下好多片不同的水抓了好多好多只把他们一个一个拿出来比对着研究了好久,这才发现根本没有水鬼,只不过是一些脏东西躲进水里作恶害人而已,所以传说里的水鬼娶亲根本就是瞎诹的嘛,害我失望了好久。”

  说完这一长段话后他吸了一大口凉气。简单来说,就是神仙的日子实在太长,“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水鬼”是他在闲得发慌时研究的问题,答案是没有。

  方才暗香浮动的一切恍若幻影破灭,谢玉折找回一身冷硬傲骨,佩剑又蠢蠢欲动了。他问的压根不是这个问题,但柳闲就是这样蛮不讲理。他好像有很多秘密,总是笑着打个哈哈,就想把一切搪塞过去。

  蒙上眼也能视物,他是如何做到的?倘若双目无大碍,又缘何蒙上眼睛?

  他没有接话,柳闲也还在缓气儿,寂静之中他们已走到了一片绿水旁,这就是青衣河。

  大概是受水鬼传闻的影响,此时河边渺无人烟,只偶尔有孤雁的惨叫。

  此处不种花,也没有雪,只有大片大片的树,长长的枝条随风微动。柳闲就着手上残存的血,向河水里滴了一滴去,无事发生。

  他又探头叫了几声“小黑”,画了几个咒,可河面仍风平浪静,了无生机。

  怪事。柳闲紧了眉心,当机立断对谢玉折说:“我要离开片刻,拜托你守着我。倘若一个时辰后我仍未苏醒,你就给这条手链沾沾河水,但不要靠近我,明白吗?”

  他把左手的红绳取下来,放在在一无所知的谢玉折手心里,毫不掩饰道:“你可要保护好它,要是没了它,我活不了,你也会死。”

  谢玉折看着静静躺在自己手里的那根褪了色的红绳,听得云里雾里,离开?苏醒?难道这条绳子碰了水就能叫醒他?上修界之事果真包罗万象。

  他相信自己能保管好这条手链,因此忽略了“会死”的这种可能性,直接点头道好,在柳闲离开半步后又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柳闲道:“救人啊,顺道带你见见世面。”

  分明是调笑的话,可谢玉折没从他卷起的嘴角看出半分真切笑意。

  柳闲走到河边,在和谢玉折保持了足够安全的距离后,他嘴唇翕动听不清话语,利落地合二指像掐诀布阵,眼上白绸长长地随风飘飞。

  突然四周剑光暴起,有遮云蔽日之像!不知从哪凝出了九柄宝光流转的长剑,剑柄上刻着血色“卐”字。片刻后光华消散,它们齐齐温顺地悬在柳闲身旁。

  草木具恸,同剑风铮铮作响。

  谢玉折被尘埃迷了眼睛,狂风卷过他,他却并未想预料的那般被击退,反而八风不动地立在原地,手上红绳温热,盈盈地闪着光,在他身旁凝了个淡红的结界。

  这刹那他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片段,却像万千雪花一般片分都抓不着。

  到最后他只剩了一感,好像参透了这剑风,就能拨开某人满身的云雾。

  柳闲手腕翻飞,掐着他看不懂的诀。而后他盘腿而坐,九柄长剑围在一起,剑尖斜着朝外,众星拱月地将他聚于中心!

  像净世的莲台宝座十二品,而神明就端坐其上,翻云覆雨,信手拨弄人间烟尘。

  剑风巧妙地避开了这里的每一草每一木,风渐息,四周归于宁静,只多了静守莲台的神灵一尊。

  谢玉折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此刻他只想离他近一些,再近一些。于是他竟然完全忘记了柳闲的劝告,紧攥着那条红绳,步履不停地走向剑心。

  冰冷的剑意地将他全身包裹,却又没有伤害他半分,甚至还有几分纵容。

  他一步一步走近,最终在离柳闲半尺处停下来脚步。差半分就会被朝外的剑尖割破皮肉,他隔着剑座,看到正合眼盘坐于九剑灵心之中的柳闲。

  柳闲眼上的白绸被剑风割了个粉碎,额间露出一道寸长朱砂红痕,像地狱爬出的艳鬼附身于谪仙姿容,破了他周身高悬的神性,就着那张妖孽的脸,显得格格不入,又分外和谐。

  这个人就是这样,矛盾而又自适;他和他之间,隔着千年的雪。

  心中有一道声音叫谢玉折更走进了些,如霜似月之人就在他眼前。鬼使神差地,他抬起了手,想要抚摸那道红痕。

  就快碰到那人瓷白的皮肤,他却突然被强盛的剑意连连击退,灵台正中的那位开了口,他没有抬眸,只是垂着眼温声道:“你僭越了。”

  声音带来无数的罡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