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美人炮灰恃强行凶[穿书]【完结】>第002章 谢小将军

  许多年不起身走走,柳闲觉得腿好麻脚好酸。他认真敲了敲腿,掸了掸身上烂絮一样的袍子,又东翻西找,终于从腰间扯下了一块不那么脏的布条,随手打个结,将就地蒙住了眼睛。

  寺庙壁画上用金尘玉粉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咒,三千年上古凶兽们伴着九千张倒画镇妖符——

  用之镇仙,镇天下唯一的仙。

  “……真丑。”他拧眉端详了片刻,也不知道蒙着眼该怎么看清这纷杂的画。

  用梅花枝尾割开手掌,他轻抚上壁画,让鲜血顺着金玉纹路流散,逐渐长成一棵参天血树,顺着血迹一路的妖兽逐渐活跃起来,壁画沸腾,金光大盛!

  倒画的镇妖符镇仙不镇妖,此时妖邪受了仙的血,突然重获自由,叽喳笑着十分吵闹,在万妖图中腾跃奔走,马上就要破壁而出!

  “大家放松些。”

  很轻的一句话后,四周静了。

  星尘滚地,白光漫洒,他于其中岿然,倏地阵破。

  暴动的妖兽终于破坏了所有阵法,五脏六腑的紧压逐渐消散,柳闲满意地看着那些实在算不上可爱的东西,轻拍了拍墙,嘴角勾起一抹甜丝丝的笑:“真好。”

  妖兽也小心翼翼地笑,示意在他们墙外的同类割开墙,放他们出来。

  柳闲回之以笑,“虽然我最厌恶妖兽,但你们对我有恩,我便亲手送你们无忧的一程。”

  在凶兽密密麻麻的注视下,他最后瞧了眼倒在地上浑身洁白的绛尘,笑着走了出去。金殿外的风吹起他破烂的衣袖,他没有回头,背过身朝着万里梅林走去。

  而在他踏出门后,庙内无名风起,千万股剑意从他割破的掌心奔腾而出,汇成九柄血色大剑,带着山崩地裂之势,从四面八方朝佛寺直直插去,片息不留!

  樯橹灰飞烟灭。什么壁画,什么山寺,这里从来没有过,只余一片残灰。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1]”

  沿着古道下山,他轻哼着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小调,赤脚踩在湿润的焦土上,步履轻快,没留下半点脚印。

  自他走后,方才还殷红的花林已全然衰败,同漠漠天地一色。山猫不要命地奔窜入高树,惊起树梢上的黑鸦苦叫着扑棱飞走,空中浮落几片鸦羽。柳闲抬手接下其中一片,合上掌心再打开,就只剩一抔黑沙了。

  他眼上蒙着白绸,身后长长的丝带飘扬,终于见了出口。那柄淡色长剑仍然立在山口,剑气化作一道浮光跃金的帘,将他与山外无边的风雪隔绝起来。

  柳闲抬手握上剑柄,那虚影霎时有了实体,化作一道通体莹白的长剑。

  他抚着剑身轻叹:“不周。”

  而后长剑嗡嗡,他瘪了唇角,心疼地抱着剑说:“我知道我都知道,这么多年你受了天大的委屈,哭吧哭吧,我伤心死了。”

  骨色长剑也跟着颤动了好久,仿佛在和他亲昵交流。

  “我?”柳闲指了指自己,毫不在意地反问:“我怎么可能有事?”

  百年来这把剑杀了不少人,剑身血气滔天,他却不嫌不畏,仔仔细细地用衣袖擦去剑上的尘土血迹,拿着左看右看,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对了!

  之前剑柄上还挂了一枚他很喜欢的剑穗,如今却不知道丢哪去了。于是他拿出唯一一根没有化成灰的鸦羽,低头挂在了剑尾。

  他轻拍了拍剑身,眉眼弯弯道:“我们回家。”

  他用剑尖缓缓地挑起了那道隔绝春山和冰原的帘。外头狂风呼啸,寒霜等不及地想要灌进来,在靠近他时却又好似风月旖旎,温柔得仿佛不是可摧折一切的风雪。

  柳闲刚踏出腿去,雪便停了,冰原里万籁俱静。

  天地一色,光线颇有些刺眼,他打了个呵欠,手上转着从笑佛手中取下来的桃木念珠,抬头见着冰原天上无日无月,脚下传来咔咔的声音,应当是谁人的尸骨。

  他学着绛尘行了一个合掌礼,便踩着脚下那一大堆骨头离开了。

  咔擦——咔擦——,雪上多了点点红梅,他一下也没低头。

  *

  冰原东边最外层有一座边陲小镇,近日过节,很是热闹。

  “掌柜的,你看看我这串珠子,能值多少钱?”典当行门口突然跳出来一张鬼脸,吓了李福一跳。

  也不知道是打哪来的乞丐,烂衣血絮上落满了雪,在铺子外头抖了好久的雪才进来。眼睛上绑个破布条,乱糟糟的乌发四散挡住了大半张脸,活似个来追命的恶阎王。

  这乞丐见缝插针地把手上的念珠递了过来,李福没理。被这人吓出短暂的心悸之后,他把那双手拍开,低头拨着算盘。

  “我在算账,可别拿小玩意来骗我。”

  这样的人他见多了,总有几个缺钱的傻子,去坟场渣斗里掏了几天几夜,捡一些没人要的垃圾回来,想找到当铺换几个钱,他早见怪不怪了。

  柳闲看着掌柜手下的金镶翡翠算盘,心中赞叹,他这是找对人了。

  “这可不是什么小玩意。掌柜的,听过极北冰原最中间那座春山吗?这串念珠,就是我从那山顶寺庙的金笑佛手上取下来的。”

  李福把他的话当得比浮云还轻。他开当铺多少年,连东海独一无二的镇海之宝都见过上百个,还个个不重样,这些人把他当冤大头,为了骗他的钱,无所不用其极。

  虽然他觉得这人背挺颈直,仪态上好,莫名其妙有种世外高人、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感觉……

  呸呸呸,这不是把自己当狗吗。

  “谁不知道那座山啊,我可是听说,去那求仙的那些大爷仙修,一个都没回来!咋地,你能耐那么大,不仅去了,还捞着了宝贝?”

  现在没客人,李福心情也不错,不过是个落魄疯了的瞎子,和他闲唠几句也不会出错。

  “我救不了他们,可我的珠子真是好东西。”柳闲无言地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在山上,有个秃……了的得道高僧对着它念了整整一百零七年的经。”

  “哪位高僧啊?若是绛尘大师……”李福正无所谓地信口开河,没想到面前的瞎子真就诚恳地点了点头,顿时无语了。

  “连你这都知道?就是他。”柳闲点头如捣蒜,没想到绛小驴还挺有名的,“此物驱邪有奇效,我瞧你家有人挺需要的,便宜卖你如何?”

  疯子扯谎话都不过脑子,都碰瓷到大师身上了。绛尘僧人常年坐于明镜台上,解世事问苍生,哪来的功夫和他闲扯淡。

  “我好得很,少来咒我。”李福冷声,抬头瞥了一眼眼前人。虽然这瞎子周身全是血污,看不大清,但听声音也像个年轻人,身高腿长的,怎么就傻成这样了呢。

  “你既然这么愁钱,有本事把金笑佛手上的手串抢过来,干嘛不直接把金佛搬过来?”

  “阿弥陀佛。施主,你这是对神佛的大不敬!”这乞丐扬了扬下巴,一副不可说的模样,随即又懊恼地瘪了瘪嘴:“我当时太得意忘形,不小心给忘了。”

  淅淅沥沥,微雨画屋檐。

  李福看到他昂头时露出一段清隽的下巴,连风都眷顾他,为他拂开几缕发,露出白绫遮眼,身后丝带飘飞,瘦脱了相的身子,竟把这破布烂衣穿出了兰玉风骨,如在画中。

  突然他有些好奇,这样的人,若是没有瞎,该是有怎样一双眼睛呢?

  算了,也是个可怜人。

  他叹息一声,接下念珠,细细端详了起来。桃木质,粗粝干硬,上面半分灵气也无,歪扭雕着的“卍”符已经生了裂痕。寻常人家都能拥有,应当是从犄角旮旯里捡到的小物件。

  “行吧。”他从抽屉里拿出了几两碎银放在桌上,语重心长地劝诫道:“我只能给你这个数,够你拿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之后找个地方做做活安顿下来,别再干这些事了。”

  “我知道啦!”那瞎子把串珠放下,准确快速近乎抢地夺走了案上的碎银,生怕人反悔似的,笑着掂了掂就往外走,提醒道;“记得把它交给你的女儿,让她戴在左手腕上。”

  即使隔着布条,李福似乎也看到了他满眼得意的模样,一个瞎子是怎么看到钱放哪的?他又是怎么知道我有一个女儿的?我女儿又怎么了?他还没来得及提出质疑,又有一人进了典当行。

  后来经年已久,柳闲依旧记得和谢玉折痴缠伊始的这第一面。

  屋外细雨若散丝,这人收了伞走进来。少年比他矮了半个头,擦肩而过之时,连带起来的风吹的浑身湿透了的他一激灵,他微侧头瞧了一眼。

  来人约莫十七八岁,头戴额带,一身玄青色劲装,行走时暗纹浮动,工艺不凡。他已经初初长成,眉若锋聚,目似点星,神色却淡得很,像初冬将落未落的细雪,却是柳闲待的春山下冰原飘的那一类,冷厉得像是能杀人的刀。

  好在腰上有个小巧的铃铛响动着,为他冲淡了不少肃杀气。

  “掌柜,赎物。”少年打开一张叠得比宫苑瓦片还工整的当票,纸已泛黄,其上墨迹都淡得不明显了,显然是多年前的东西。

  “谢小将军,您来了!”李福见了他,登时眉开眼笑,脸上惊喜地皱出了层层褶子:“哎,您军务繁忙,想拿走什么东西,差人知会我一声,我给您送来就是了,何必劳您大驾呢?”

  “不必了。”这位谢小将军却并不领情,从钱袋里取了几块闪得烫眼的金子,直接放在了桌上。

  李福很眼熟他,他叫谢玉折,是和雍国大将军的独子。百姓称他父亲为谢将军,称他为谢小将军。不过他能得这样一个名头,并非单单靠家世。和京中其他公子少爷不同,他十二岁就随父入了军营,如今已经五年。

  小小年纪已经战功赫赫,初具猛虎之势,如此少年英雄,李福当然欣赏,也早听说他是个不好惹的主。不过也是,若没有这股狠劲,如何杀得敌人闻风丧胆,落荒而逃呢?

  他本不会和权贵有交集,可他有个救命恩人,恩人曾来找过他两次,第一次存了一个锦盒在他这儿,第二次给了他一张画像,说终有一日,画像上这人会来取走这个锦盒。

  那时他就发了毒誓,不论发生什么,就算是豁出性命,也一定会保管好这个盒子。

  一直没见着画上眉清目秀的小玉郎来找他,李福心里着急的不得了。可前几日他又准备盯着瞎琢磨的时候,突然发现,这不就是最近领兵灭了外敌的谢小将军谢玉折吗!

  大军凯旋时正值隆冬,谢玉折一人踏马在前,身后领着泱泱大军。他的脊背直挺,黑发高高束起,腰佩镶玉长剑,银铠反射着猎猎寒光。大雪落在轻铠之上,又随着千里马的脚步,碰出簌簌响,雪一点一点被抖落下去,踩进泥里。

  行至城门口他一拉缰绳,翻身下马,对着那漆红大开的巍峨城门深深行了一抱拳揖礼,朗声道:

  “臣谢玉折,幸不辱命。愿陛下万岁,百姓长安,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