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帝接连半个月没上朝, 众臣议论着退出大殿。

  “陛下这回是伤了元气吧,也不知到底怎么了?”

  “听说是病了?”

  “不会吧,我们户部前天递的折子很快就批了, 应当无大碍?”

  “是不是不想见人?听说……”

  众说纷纭的议论声中, 黄淼不动声色凑近煜王,跟他并肩跨出大殿。

  “殿下,这几日见过陛下吗?”

  “没有。”

  黄淼脸色凝重:“老臣昨日进宫求见来着,被拦在外面了,连公公说陛下身体欠安, 谁也不想见, 这有些奇怪吧?”

  听他这样说, 李庭霄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本来没什么, 可昨天听说肖天耀被赦了, 不得不怀疑, 是太后在其中使了什么手段。

  他颔首:“的确奇怪, 花太医怎么说?”

  “怪就怪在, 花太医说,陛下的病不是他治的,也不是太医院的任何一个人给治的,说是陛下特意从外面请的名医, 简直岂有此理!”

  “哦, 不都说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也正常。”

  黄淼被他的无动于衷堵得心口发闷, 问:“殿下是皇亲, 陛下不会不见,不如殿下去探望一下, 好让诸位同僚安心?”

  李庭霄看了他一眼,点头:“也好。”

  他也确实有点想知道后宫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顺便,时候也差不多,该去探望一下栗墨兰那个傻姑娘了。

  肖天耀被放出天牢,皇帝勒令他闭门思过三个月,右相肖韬素罚俸一年,这事就这么结了,最惨的就数栗墨兰和她兰月殿的宫女太监们。

  李庭霄没直接去后宫,而是先回了趟府,让邵莱装上满满一食盒点心。

  白知饮在一旁探着头凑热闹,嘴里就被塞了一块甜而不腻的凤梨酥,却仍堵不住嘴:“殿下,探望陛下,送点心?”

  大中午的捞不着饭吃,李庭霄自己也抓了两块点心垫肚子:“不行?”

  “御厨平常也不少做点心吧?”言外之意,送点心进宫是不是太寒酸了。

  邵莱笑着解惑:“阿饮,这食盒下面有暗格。”

  白知饮懂了:“殿下要去探望栗娘娘?”

  李庭霄点头:“该去了,也不知道这半个月她怎么样,相信西江那边已有所打算,有些事她该早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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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寝宫弥漫着淡淡药味,大门紧闭,窗户也被厚厚的窗幔遮着,看得人闷闷的。

  李庭霄提着食盒,站在廊下等连羽入内通传,片刻出来脸色为难地说:“殿下,请回吧,陛下不想见人。”

  李庭霄有些意外,皱着眉明知故问:“皇兄怎会如此?到底出什么事了?”

  连羽摇摇头:“殿下,别为难奴婢了。”

  “那个游方郎中可靠吗?皇兄到底得了什么病?这几日可有好转?”

  “有好转,郎中是位神医,殿下就放心吧!”

  “本王想见见他!”

  “这……”连羽笑了笑,“神医平时不在宫里,江湖中人嘛,都不喜束缚,该来时才会来,留下方子就走。”

  李庭霄伸手:“方子呢?拿来本王看看!”

  连羽欠身:“在太后那。”

  李庭霄凝视他片刻,转眼看向黑黢黢的殿内,突然高声道:“皇兄,臣弟来看你了!”

  连羽一惊,连忙摆着手阻止:“殿下!可不敢喧哗!”

  殿内鸦雀无声,屏风外临时挂起的帘子微微晃荡着。

  李庭霄抬步就要往里闯:“皇兄若是心中积郁不妨跟臣弟说说,要是有什么说不得的也跟臣弟说,说完后杀我灭口都行,臣弟担心皇兄再这样下去会憋出毛病来!”

  “殿下不可!”连羽叫起来。

  可他哪拦得住人高马大的李庭霄,被他撞了个趔趄,眼睁睁看他跨进门槛,径直往内殿闯。

  突然,屏风后寒光一闪,四条人影冲出。

  李庭霄停步,见是四名骁骑卫,腰刀已从刀鞘扥出一半,如一道墙般拦住他的去路。

  “煜王殿下请回,陛下不见!”

  李庭霄眸光骤缩,后退两步,冷冷望着他们,朝里喊话:“既然皇兄不愿相见,那臣弟去找母后,让她评理!”

  里头依旧没有动静。

  李庭霄盯着那四名严阵以待的骁骑卫,冷笑了一下,推开迎上来解释的连羽,去了西梓殿。

  见到太后崇氏,他倍感委屈:“母后,儿臣好心好意去探望皇兄,可他不见我!”

  他从食盒捻出一块乳白色泛着奶香的点心喂到崇氏嘴边:“母后尝尝,儿臣府里新招了潘皋的厨子,这玉露团子特别好吃!”

  “潘皋的厨子?”崇氏愣了一下,恍然大悟,“为了讨枕边人欢心?”

  李庭霄得意洋洋,很快又表情一垮:“皇兄到底怎么了?我这点心本来也想给他尝尝呢,特意带了这么一大盒!”

  崇氏品着嘴里的余香,叹气:“生病了,心情不好,本宫想见他一面都难!”

  李庭霄看了眼门外,小声问:“皇兄那边出什么事了?听说栗娘娘被打入冷宫了?”

  崇氏看他一眼,扯动唇角:“嗯,她犯了错,你看都把陛下气成什么样了?”

  李庭霄装作好奇:“犯什么错了?”

  崇氏又捏起一块玉露团子,摇摇头。

  “犯错了该罚罚,也不好关入冷宫吧,那地方……”李庭霄咋舌,“皇兄不怕西江王找事吗?”

  崇氏冷哼:“想跟我们湘国来硬的?有岭南石渡压制着,他掀不起风浪!”

  “也是,岭南王开国功臣,坐拥九万兵马,他西江王才几个兵?”他笑道,“而且这次儿臣去西江见过他那儿子,一个有出息的长子早年间战死,世子整天游手好闲,还有个小儿子,简直提不起来,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主,空有一身蛮力!”

  崇氏跟着笑了笑:“不足为虑!”

  她态度敷衍,似乎不想多谈,身体往后面的牡丹团绣靠垫上仰了仰:“唉,本宫乏了,煜王回去吧!”

  李庭霄连忙起身:“母后,儿臣还想去看看心儿,好些日子没见小家伙,还挺想的!”

  崇氏想到叔侄二人相处了两三个月,有感情倒也正常,于是挥挥袖子:“去吧,这盒点心带去给皇后,本宫吃不下,可别浪费了我霄儿的一番心意!”

  石皇后对李庭霄的到来十分诧异,听说他是来看大皇子的,便命奶娘将皇子抱出来。

  李庭霄接过孩子,看着他那愈发圆润的小脸蛋,忍不住捏了一下。

  石皇后笑道:“煜王,婴孩的脸不能掐,要收不住口水的!”

  “啊,是这样,臣弟唐突了!”李庭霄诚惶诚恐,忙把孩子还给奶娘。

  他把食盒里的点心全拿出来,然后盖子盖好,重新坐下,根本没有走的意思。

  石皇后盯着他,不安地捏着丝帕。

  李庭霄问:“皇嫂,臣弟先前没见成皇兄,皇兄生什么病了?”

  石皇后摇头:“太后寿宴那天,陛下愤然离席,从那之后本宫就再没见过陛下,也是事后才知道是兰月殿出了事,后来太后让人送来了心儿,本宫去了几次都被拦下了,说任何人都不见。”

  李庭霄沉思片刻,抬眼看向她身后的宫女,皇后会意,让所有人都退下。

  他这才说:“栗娘娘被打入冷宫,肖天耀被关进天牢,皇嫂,是不是这两人……”

  石皇后赶忙抬手:“别说了!”

  两人对视片刻,心照不宣。

  李庭霄叹气:“看来,栗娘娘怕是没法再翻身了。”

  石皇后微微蹙眉,沉默不语。

  “但也未必,她毕竟是心儿的生母,陛下这又……”

  他话没说完,石皇后就直起身子。

  李庭霄笑了笑:“皇嫂,万一陛下心软了怎么办?不如趁着陛下在气头上……”

  石皇后眯了眯眼,轻笑:“煜王什么意思?”

  “臣弟是为了皇嫂着想,冷宫也是宫,宫里出点什么事都有无数眼睛盯着,做事也不能太过。”他稍稍敲打了一下,话锋一转,“毕竟帝王之心深不可测,但如果……女子名节毁了,不如找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出家,青灯古佛了却一生尘缘,也省得给好人添堵,是吧?”

  石皇后被他敲出了一身冷汗,勉强笑了笑:“煜王说笑了,就算出家,也得看陛下的意思。”

  “那是!”李庭霄笑了笑,提起食盒做了个“告辞”的手势,“臣弟就是随便一说,心儿那么可爱,陛下也不能忍心让他亲娘离那么远!”

  石皇后脸色一僵,将李庭霄送出殿门。

  出了青悠殿,李庭霄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食盒,一笑。

  他又去了冷宫。

  一切都没变,除了栗墨兰更加憔悴,衣衫也更破烂。

  “栗娘娘?”

  他在身后唤了她一声,她却头也没回,李庭霄看到,御膳房送来的食盒还放在台阶上,不曾打开过。

  他心头一沉,赶上前去,她却看也没看他,仰头盯着挂满蛛网的佛像。

  “栗墨兰!”他轻喝一声。

  栗墨兰转眼,眼中出现一丝清明:“煜王……”

  李庭霄皱了皱眉,为她不值。

  “肖天耀被放了。”

  果然,他在她眼中看到了欣喜之色。

  “西江王准备起兵,在那之前,本王会想法救你。”

  栗墨兰“霍”地起身,又因为没什么力气,跌坐回去。

  “栗墨兰你听着,肖天耀出狱后连提你的名字都不敢,你清醒点,他不值得你如此糟践自己!皇帝连着半个月没露面,肯定出事了,这情形,太后未必顾得上你,本王的办法不知可不可行,如果不行,三日后也会派人偷偷进宫带你离开!”李庭霄打开食盒,抽出暗格,“这几天,你给本王好吃好睡乖乖等着,你不要命没关系,云听尘还在天都城,别牵连别人陪葬!”

  栗墨兰愣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忽然发现他要走,问道:“你为何要帮我?”

  李庭霄回身看了眼她脏布满污秽的脸,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