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天气, 乍暖还寒,昨日还晴朗如天镜,今日竟又飘起了雪。

  街上行人不多, 连野狗都知道找地方躲着, 花太医却提着药箱一步一滑,丝毫不敢怨言。

  柳伍拉住缰绳,看佝偻的老头儿眼熟,停下一看便笑了:“花太医,哪去啊?”

  花太医抬头, 眯眼看了看, 赶忙抱拳:“是柳将军, 卑职要去煜王府!”

  “哦?煜王病了?”

  柳伍稀奇,煜王自小身子就壮实, 牛犊子似的, 唯一听他病的一回, 就是北征归来水土不服那次, 被各衙门私底下笑话了好几日。

  花太医如实回答:“不是, 是服侍煜王那位小将军病了。”

  柳伍一听,乐了:“嘁,什么小将军,男宠罢了!”

  花太医干笑一声, 垂下眼睛不搭他的话:“柳将军, 若无事, 那卑职就过去了, 煜王等着呢!”

  柳伍看了眼天色:“看样要下大, 我送花太医一程?”

  花太医躬身:“不劳烦柳将军了,这也快到了, 将军快去忙吧!”

  柳伍摆摆手,调转马头:“那便告辞了!”

  望着他飞快离去的背影,花太医放下跟他挥舞道别的手,转向煜王府,继续慢慢走。

  男宠?呵!拉出去打仗可比你硬气多了,只会媚上欺下窝里横的废物东西!

  一进煜王府,邵莱看他独自前来,诧异:“花太医?去接你的人呢?”

  花太医拍打着身上的雪花:“别提了,贵府那仆人下马时滑了一跤,脚扭伤了,正在太医院治呢!卑职不敢耽搁白将军的病,就自己来了。”

  邵莱一听,又好气又好笑,歉意道:“是咱家疏忽了,这天,该派马车去接的!”

  花太医摆摆手:“无妨,快带我去看看病人!”

  白知饮正在床上躺着,身上严严实实捂着被子,地上架了好几个炭盆,房间里比夏天都热。

  花太医一见这架势,不敢怠慢,忙放下药箱上前诊脉。

  李庭霄在一旁站着看:“花太医,最近生病的多哈?”

  “……还行?”花太医搭在脉上的指尖挪了个位置,转头看他一眼,心里觉得莫名其妙。

  这问的什么话?又不是瘟疫,怎么生病还有扎堆的?

  李庭霄又问:“吃午饭了吗?没吃的话留下来吃?”

  花太医的手指又挪了个位置,眉头都皱起来了,心想这才辰时,吃的哪门子午饭?

  无意中看向病榻上的白知饮,见他的明眸一眨一眨,竟然含着几分笑意,登时心头一颤,将手放下了。

  “卑职早饭吃的多,还不饿,午饭就不用了。”他转向煜王,一本正经道,“小将军忧思深重,凡事看开些,至于药石,用不用都行,只是别这样捂着了,炭盆也撤掉几个,省得上火。”

  李庭霄愣了愣,大笑:“多谢太医,那就这样,留下喝茶!”

  花太医无奈:“殿下有话直说吧?”

  李庭霄亲近地搂住他的肩膀,也不管小老头被他压塌了腰:“倒也没什么正经事,就是,本王昨日跟何小侯爷他们出去喝酒,席间听说点事,跟花太医求证一下!”

  闻言,花太医脸上反而多出点紧张:“不知何事?”

  李庭霄夹着他往外走,白知饮热得受不了,掀开被子下地,实在忍不住好奇,也跟了上去。

  “昨天有人说,肖天耀出生时天生异象,真的?”

  “哦,肖二公子啊!”花太医松了口气,“是,那是个晚上,二公子出生时,天边迸出大片绿光,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且他与普通孩子不同,皮肤溜光水滑,头发乌黑浓密,一看就是有……”

  “那倒是绿的挺应景的。”李庭霄打断他,“听说还长牙了?”

  “呃……是,所以……”

  李庭霄大笑:“若是怀胎十月,再怎么也长不出牙吧?”

  花太医辩解道:“所以才说肖二公子天赋异禀啊!”

  李庭霄捏捏他的肩膀:“别扯了,婴孩发牙,起码得四五个月大了,该不是,那孩子不是肖夫人所出吧?是不是肖右相在外头跟相好生的,硬带回府里的?”

  “不是,是卑职亲自接生的!”花太医有点冒汗,从他胳膊底下挣脱出来,“真的!”

  李庭霄眯眼,不悦道:“右相有权有势的,后宅一大堆人服侍,就算在外头玩的花一点又怎么了?花太医紧张什么?本王也就是听个乐子,你拿本王当傻子就不好了吧?”

  见煜王动怒,花太医吞了口口水,心想这都什么事?

  又一想,反正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而且煜王说的也没错,就算不是肖夫人生的又怎么了,不也是丞相的种?

  煜王虽然这阵子脾气收敛了,可本性还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为这事丢了脑袋不值当的!

  他的脑子里飞快转过许多念头,幽幽叹了口气。

  “殿下,的确不是肖夫人生的,殿下猜中了,是肖丞相从外面抱回来的,卑职接生那会儿都其个月大了!”他为难道,“殿下听听就算了,总归是右相家的私事,听说肖夫人这些年一直待二公子如己出,可别因为这个,母子间再生出隔阂……”

  李庭霄拍拍他的肩膀,笑着点头:“不会,本王是那么嘴碎的人吗?就是好奇而已!哎?这样说,肖妃娘娘跟肖天耀到底谁年长啊?”

  “还是肖妃娘娘年长,她是五月生的,实际也比肖二公子大一个月。”

  李庭霄狡黠笑笑:“肖妃娘娘的生辰没像二公子一样作假吧?”

  花太医一愣,连连摆手:“没有没有,那可没有!肖妃娘娘也是卑职亲自接生的,就是五月二十四的生辰!”

  “那肖天耀实际就是六月底七月初生的咯?”

  花太医推了推:“差不多!”

  “哦——”李庭霄眼底露出揶揄的笑,“这个肖韬素,可真有他的!”

  花太医直作揖:“殿下,殿下可千万莫跟右相提起啊!卑职明年就想告老还乡了,求殿下高抬贵手!”

  李庭霄用力拍他的背,继续夹着他往前走:“不提,指定不提,走走走,陪本王用个早饭!”

  “不,不吃了,实在撑!”花太医讨饶道,“殿下,小将军身子虚,但无大碍,一定得好好补补,房事也需尽量节制些,纵欲过度最伤身!那,卑职还得去大理寺一趟,就不多留了!”

  花太医落荒而逃,李庭霄觉得好笑,一回身,却发现白知饮就跟在身后三步远的地方,整个人红的像虾子。

  他赶忙跑过去,摸他的额头:“怎么了这是?这么烫?真病了?”

  白知饮转头就走。

  他就不该跟来听这破医嘱!

  -

  外头的雪渐渐大了,也就没按花太医说的撤炭盆,就那么烧着。

  李庭霄决定今天不出门,跟白知饮瘫在暖烘烘的地毡上,给他剥荔枝吃。

  白知饮咽下清甜的汁水,问:“哪来的荔枝啊?”

  “皇后老家来人了,带了不少特产,荔枝拿冰镇着,北方天气又凉,过来时还新鲜,给我们这也送了些。”

  李庭霄又剥了一个往他嘴里送,却被他推回来,他用嘴接了,轻咬着一边果肉再送入他口中,顺便偷了个香香软软的吻。

  白知饮噙着笑:“皇后老家是哪?”

  “岭南,她是岭南王石渡的女儿。”

  “那不是跟栗娘娘差不多?”

  “表面看差不多,只不过岭南王是借了女儿的光才成的岭南王,对陛下忠心得很,西江王嫁女却是被逼无奈,总想着咸鱼翻身。”

  白知饮被“咸鱼翻身”逗笑了,也下手剥起荔枝,两人你一个我一个地互相喂食,甜甜的味道从嘴边一直流进心坎。

  “我查过了,太后在江南小住那年,六月一整月都没出门,现在看来该是在坐月子,时间对得上,肖天耀果然是她亲生。”

  “啊……”即便早有猜测,但一坐实,白知饮还是很吃惊,“那,到底是跟谁生的?”

  “肖韬素吧?”

  李庭霄答的漫不经心,这个名字却让白知饮差点跳起来:“殿下真觉得是他?”

  “你觉得不是?”

  “他说不定只是替太后养孩子?如果他们先前有什么瓜葛,太后开口,他不敢不养吧?”

  “肖韬素对肖天耀很严厉,若不是自己亲生的,不会如此。”

  白知饮没话说了,神情有些恍惚。

  李庭霄摸摸他的头:“你愁什么?这不是好事吗?”

  “好事?”

  “对我们来说是好事。”

  白知饮想了想,笑了:“倒也是!”

  -

  千里迢迢从岭南来天都城面圣的是岭南王的长子,石灏。

  他们一行人被安顿在鸿胪寺,只住三日,湘帝特许石皇后可随意出宫去与亲人相见。

  这天晚上,湘帝终于步入久违的青悠殿,面色如常。

  他以为自己的格外开恩会让皇后心情好些,不料,听说皇帝驾到,她态度平淡地出外迎接,举手投足间全是疏离。

  “臣妾参见陛下!”

  当着宫女太监的面,湘帝抬手虚扶:“平身。”

  他径直进了寝殿,从宫女手中接下布巾擦了把脸,问:“去过鸿胪寺了?”

  石皇后轻轻颔首:“去过了。”

  “见着石灏了吗?”

  “见着了。”

  湘帝觉得这对话让人别扭,转身走到皇后面前,叹气:“阿珂,朕……”

  他顿了顿,挥袖让周围人退下:“是朕对不住你!”

  石皇后的眼眶一下就湿了。

  湘帝抬手轻抚她的面颊:“阿珂,今日都跟石灏说什么了?”

  石皇后的眼泪还没落下来,一听这话,怔住了。

  半晌,她问:“陛下在担心什么?担心我跟父兄诉苦,把陛下的秘密说出去?”

  湘帝的手一僵,面色尴尬。

  不需多解释了。

  石皇后惨笑:“这么多年,臣妾自认为与陛下心意相通,臣妾此生愿对陛下忠贞不二,我将陛下当成天,陛下却只为别的?”

  “不是!”湘帝皱眉,又急又怒道,“阿珂,朕就是随口一问,怎么,问问也不行了?”

  石皇后瞳孔一缩,欠身:“是臣妾失言了,陛下恕罪。”

  湘帝恼羞成怒,一甩袖子抬步就朝外走:“你们这些女人,真是不可理喻!”

  石皇后并未挽留,也不送他,只是站在原地,突然冷冷说道:“臣妾不可理喻?陛下的好爱妃跟人私通,陛下当真不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