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 军医喊回了阿宴,看他眼睛红红好似兔子,叮嘱了一番才离开。

  李庭霄感动之余又有点好笑, 把方便活动的那条手臂伸给他:“我去沐浴。”

  白知饮脸上乱七八糟的, 又是血又是泪又是灰,像极了地藏庙墙上画的小鬼,他闻言抹了把脸,心想自己也该洗洗。

  不过。

  “伤口不能沾水,给殿下打水擦身算了!”

  “不打紧, 伤在肩头, 小心点就行!”

  白知饮想想也是, 便扶着他进了帐篷的套间,忙活着去伙夫那边讨热水, 趁着提水的空档, 自己也洗了把脸, 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污渍洗去。

  他以为李庭霄一条胳膊不能动, 肯定要他服侍, 没料到,等最后一桶水提回来的时候,他早把自己脱得精光,浑身上下只剩肩膀那一片绷带, 正站在木桶边在水面照镜子。

  李庭霄仔细看伤口的位置, 有点庆幸自己没成独臂大侠, 如今麻药劲儿一点点消退, 一跳一跳的钝痛让他不禁皱起眉头。

  他早发现白知饮回来了, 一手掀帘一手提桶站在门外没进来,转头看到他呆头呆脑地盯着自己看, 脸颊绯红一片,又觉得伤不那么痛了。

  “看什么呢?”他故意正面对他,身子往前挺了挺,做了个也不知是挑衅还是挑逗的动作,问,“好看?”

  白知饮登时喉头发干,脑子里嗡嗡响,眼睛四处乱瞟,却总离不开他身上。

  他故作镇定把桶里水倒进浴桶,转身就要走。

  李庭霄清了清嗓子,叫住他:“阿宴,你不怕本王摔了?还不来扶?”

  少了一个膀子,很容易失去平衡,况且是要跨过那么高的浴桶,再说,还得盯着他别弄湿了伤口。

  白知饮告诉自己冷静,放下木桶目不斜视把他扶进浴桶,肌肤相贴时,明显感觉出他身子僵硬。

  需要缝针的伤口,一定很疼吧?

  非要亲自上阵跟人火并,何苦呢?

  李庭霄慢慢坐在大浴桶里,眼睛微合。

  随着药力减退,伤口疼痛加剧,辅以水的热量,他的发丝间微微渗汗,胸膛起伏,喉结滚动。

  一双温柔细长的手解开他的发髻,十指作梳帮他顺发,他享受地仰起头,因为疼痛而焦躁的心平缓不少。

  他拢起他的头发浸在水里洗了洗,又飞快擦干挽起,生怕沾湿他肩膀。

  而后,拿起布巾帮他擦脸上的污渍,动作同样轻柔。

  不太习惯愁云惨淡的氛围,趁他到旁边小木桶里洗布巾的当口,李庭霄眯起眼逗他:“白知饮,昨夜出发前是不是立军令状来着?”

  淅沥沥的水声骤然消失,李庭霄转头,就见白知饮正定定看着他。

  “是。”他舔了下唇,目光沮丧,“我,我没能保护好殿下,让殿下受了伤!”

  白知饮觉得自己真是个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没保护得了他不说,就连那几个跟随他一起去救宝绫的亲卫营兄弟都全军覆没了。

  李庭霄轻哼:“认罚吗?”

  白知饮重重点头:“认,全凭殿下发落!”

  李庭霄面色严肃地勾勾手指:“罚你进来一起洗!不准穿衣服!”

  白知饮愣了许久,突然恼了:“军令状这事,怎可儿戏!”

  “哪个儿戏了?”李庭霄提醒他,“不是说,事情办不好,本王想怎样就怎样么?你答应了!”

  白知饮倒吸一口凉气,突然意识到这是个陷阱。

  八成,无论事情办得如何,他都会吹毛求疵,找借口“罚”自己!

  在他不耐烦的催促声中,气血上涌的白知饮心一横,脱光衣服便跨进去,只不过,牙关是紧紧咬着的。

  李庭霄笑了几声,志得意满。

  在若阳府驿馆被丢在浴桶里那仇,这会儿终于算是报了!

  白知饮目不斜视,表情板正得像是要上阵杀敌,李庭霄肩膀疼,提不起胡闹的兴致,是以,过程顺利。

  他小心翼翼洗完,见李庭霄脸色不好,只好忍气吞声:“我扶你出去。”

  “不急,等你一起。”

  还有心思调笑,看样还不太疼。

  白知饮心中腹诽,飞快在身上搓了两把,起身背对着他擦干,然后另拿了一块布巾帮他擦身,穿好袍子扶他回床上。

  躺下时,李庭霄发出一声闷哼,白知饮登时紧张:“我看看?”

  说是小心,绷带的边缘还是被洇湿了,他帮他撤掉绷带,见伤口上还蒙着沾了药水的纱布,薄薄的一层,透出点点血迹。

  想让纱布快点干,四处找不到东西,便伏在他身侧,微翘着唇一下接一下地吹。

  李庭霄含笑欣赏着他难得流露出的温顺模样,浑身舒坦,眼皮开始打架。

  白知饮无意中对上他的昏昏欲睡的眼,上手帮他解开发髻披散开:“殿下流了那么多血,先睡一会儿,等晚饭好了再起来吃。”

  李庭霄含糊地应了声,眼皮一垂,安心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清晨,李庭霄醒的时候,感觉上半身发沉,肩膀不像是自己的,胳膊上却搭着一条温热的手臂。

  他一睁眼,白知饮便放开了他的胳膊,活动起手臂。

  李庭霄看到他的黑眼圈:“一夜没睡?”

  “殿下昨夜不安稳,担心碰到伤口,盯着些。”见李庭霄脸色不虞,他赶忙说,“我白天再睡也是一样。”

  李庭霄含糊地“嗯”了一声。

  “昨夜见殿下睡得熟,想着睡觉要紧便没叫醒你,饿了吧?”白知饮下地拿了李庭霄的衣物,就要过来掀被子,“起来吃点东西!”

  “等一下!”李庭霄出声制止,却晚了一步,被子被掀开,白色睡袍下高耸的凸起异常刺眼。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昨天流了那么多血,兴致却比以往更加高昂。

  白知饮恍惚了一下,忙将目光瞥到一边,抓着被子几乎羞愤欲死。

  再盖回去的话,太突兀了吧?

  李庭霄不怀好意地望向他干净修长的手,干笑一声:“许是昨日杀得太亢奋了,帮帮忙?”

  提到昨日,白知饮更加无法拒绝。

  昨日,他独自面对安勃尔,把安全的事留给自己去办,又因为担心自己的安危,拖着重伤的躯体四处寻找,这才流了那么多血。

  在情事上,他只是迟钝,又不是傻子,怎能不感动?

  他撇开目光,含糊不清地说:“殿下伤了,这样……不好!”

  李庭霄看得出他其实已经动摇了,笑的很欠儿:“没关系,你来,温柔点儿!”

  白知饮欲哭无泪,心想这都什么事!

  但都到这份上了,骑虎难下,便坐到床边,覆上双手。

  久违的美好令李庭霄仰头叹出一声龙吟,随着他的轻柔爱抚逐渐迷失,忽地,他被一股如水般的温热触感包裹住了,浑身猛地一抖。

  诧异撑起头,却见白知饮跪在他腿边,正费力地俯下头去。

  感受到炽烈目光,他抬眼望回来,面庞殷红似血,眼底呛出的泪亮晶晶的惹人怜爱,两人视线一碰,他的唇舌羞赧地缩了缩,让他登时倒抽冷气。

  “白知饮,你……”

  下面的人满面羞怯地垂下眼,闷着头,生涩地动作起来。

  -

  煜王养了三天的伤。

  墉冬察现如今将煜王视为自己的大福星,听说他受伤了,早就急着来看,李庭霄却传话说不想见客,让他先善后就好。

  这短短三天,墉冬察便把安勃尔部收编完了。

  安勃尔和他的一众拥趸一起被砍了脑袋,其余人誓要对墉冬察汗效忠,他凭空多了十万大军,还接管了整个安勃尔部的家眷和牛羊。

  三天后,墉冬察终于得了允许,带着宝绫公主来亲卫营探望,当然,主要是道谢和拉关系。

  李庭霄盛情款待,对他的过度溢美照单全收,却没提他耍小心机险些误事、害自己多搭进去几十名手下的事。

  氛围其乐融融。

  “大汗真是雷霆手段,安勃尔竟然说砍就砍了。”李庭霄栽歪着一边肩膀,笑道,“接下来有何打算?”

  墉冬察大手一挥:“退兵,回汗国去反咬安勃尔一口,事已至此,可汗也不会再说什么!”

  李庭霄笑道:“那是。”

  绵各汗国的可汗今年才七岁,敢说什么?

  若不是孤儿寡母软弱可欺,岂会让安勃尔骑在头上发号施令?

  墉冬察爽朗一笑:“我墉冬察有今日,全亏遇到殿下,今后殿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派人来说一声,我的人随叫随到!”

  “必少不了沾大汗的光。”李庭霄颔首,“打算何时撤军?”

  “明日一早便启程,呃——”墉冬察顿了顿,眉眼间现出一丝恼火。

  宝绫突然狠掐他的大腿,在四腿撑着的矮桌下一览无余,李庭霄全当没看见。

  这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她从进来,目光就有意无意往白知饮脸上飘,必跟他有关。

  墉冬察严厉瞪她一眼,继续道:“明日一早……”

  “父汗!”宝绫突然娇声打断,“为何不准我说啊!女儿的幸福就那么微不足道吗?”

  她站起来,指着李庭霄身旁伺候的白知饮:“我喜欢他,煜王殿下,能不能让他入赘到我们部落!”

  “放肆!”墉冬察用力一拍桌子,又急又怒,“怎么那么不知羞!我们绵各就没有好男儿了吗!”

  “我就是喜欢他,他救了我!”宝绫气的跳脚,“喜欢煜王不行,喜欢他的侍卫也不行吗?本公主要下嫁啦!”

  “你……”墉冬察被这个没心没肺的女儿气得说不出话,“殿下,对不住,我没管教好她!”

  李庭霄看了一脸惶恐的白知饮一眼,轻笑着问宝绫:“你喜欢他啊?”

  “嗯!”宝绫用力点头。

  李庭霄眼里闪着锋芒,脸上却笑开了:“那可真是巧了,本王也喜欢他!”

  说罢,在宝绫震惊的目光中,抬手扳过他的下颌,轻轻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