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傍晚, 狼烟散尽,冲人的气味却久久弥漫在草原上。

  白知饮掏出压箱底的绵各军服换上,要去前方找墉冬察。

  出乎意料, 李庭霄所说“干票大的”, 居然只是要墉冬察配合他在安勃尔眼皮子底下救出黄石村的人质,作为交换,他会在救人时趁乱帮他带走宝绫等三位女眷。

  白知饮不信李庭霄只是在同情黄石村民,他心中常有善念,但却不是滥好人, 更不可能如此短视地为了几个俘虏影响战局。

  但无论如何, 李庭霄吩咐的事, 他一定会去做!

  军服是墉冬察事先给的,暗紫色的粗麻短衣和灰绿束脚阔腿裤, 怕冷的部位缝着几块兔皮补丁, 这是墉冬察部的常服, 打仗时外头罩上牛皮护甲就能上阵杀敌。

  临行前, 李庭霄把他从头打量到脚, 又从脚打量到头,最后目光落在他脖颈上,点头:“不错,好看!”

  领口那一圈迎风招展的兔毛不时搔过他白生生的脖子, 煞是惹人注目, 他明白李庭霄眸光中的意味, 原本想说的话全忘了, 别扭地转过身子走向瓷虎。

  李庭霄尾随过去, 在他上马前给他把领口的兔毛翻到外面,叮嘱:“留神些, 若是墉冬察有反目苗头,先自保。”

  白知饮红着脸点头上马,做贼似的瞥了刘校尉一眼。

  刘校尉假装挠腮帮,大手罩住整个下半边脸,把笑意死死按回去。

  李庭霄几番得不到回应,恼了,一把拽住他的缰绳,浓黑的眉毛竖起:“跟你说话呢!”

  白知饮张了张嘴,转头看刘校尉,刘校尉却恰好把头扭向别处看天,明显是想硬赖着不走。

  他又用目光向李庭霄求助,希望他能发话先把刘校尉支走,可他却板起脸:“怎么?哑巴了?”

  看出来了,俩人都是故意的,白知饮七窍生烟,没好气地应了句:“卑职听见了!”

  李庭霄大笑,一拍瓷虎的屁股,它便颠儿颠儿地载着白知饮往营外去了。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李庭霄才回神,看到刘校尉还没走,正抻着脖子看白知饮去的方向。

  他眉目一凛,抬手指着他威胁:“不准欺负他。”

  刘校尉忙举起手:“不敢不敢!末将可不敢!”

  开什么玩笑,看这架势,这是未来的煜王妃吧?

  李庭霄满意离开,无意瞥到西尖驿上方那片灰蒙蒙的天空,停步冷笑。

  盖鑫这小子,以为没他配合,自己这仗就没得打了?

  墉冬察对安勃尔说煜王追兵有两万人,其实只有一万而已,一万对十几万,自然毫无胜算。

  既然正面打不成,那就干点老本行好了,让他们看看谁才是以少胜多出奇制胜的祖宗!

  现在他唯一不放心的就是白知饮这趟的安危,但交给别人,他又信不过。

  难捱的一夜过后,东方天际出现缕缕灰线,那是被太阳光折射过的云。

  暗沉沉的草原上,一人一马的模糊轮廓渐渐接近。

  李庭霄一眼就认出了那是白知饮,心头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制止要出声喝问的守卫,负手迎过去。

  他从暗处走出,身上名贵的料子被蒙上层暗金的光,摇晃的火把照亮他的脸,唇边的笑意比火光还耀眼。

  白知饮忍不住笑,跳下马跑到他面前。

  “回来了。”

  “嗯!”

  “里面说。”

  虽说“里面说”,但白知饮根本管不住嘴,他这个名不副实的贴身侍卫总算独自替他办了件事,要事!

  “墉冬察汗说殿下的计划虽然大胆,但可行!”

  “他说,此番救出宝绫,安勃尔肯定猜到是他干的,撕破脸就撕破脸,大不了从绵各脱离出来,反正也是游牧为生,草原这么大,哪不能去!”

  “他还说今天会到安勃尔大营去,想办法把重要的几处都画出来,还有关押黄石村人的帐篷和宝绫祖孙的帐篷位置,等画完了就来送给殿下,到时再商议动手时机。”

  ……

  一路絮叨着进了帐,李庭霄给他倒了温在炉上的奶茶,等他喝了又抓起他微凉的双手,捧在掌心哈了口气,慢慢搓热。

  他并没在意他方才说的那些军机,而是微笑道:“辛苦了。”

  “不辛苦!”白知饮抽出手,环住他的腰,仰头看他时目光灼灼,“殿下打算派谁去做这事?”

  李庭霄心头一跳,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要麻烦。

  果不其然,白知饮自荐:“让我去,我能办好!刘校尉擅长排兵布阵,不擅长偷营!”

  李庭霄笑着上手捏他鼻子:“他不擅长,你就擅长了?”

  白知饮想了一路,本来颇为自信,他这样一说,他又犯嘀咕,觉得他是不是早安排了更合适的人选。

  “那殿下打算派谁去?”

  “我。”

  白知饮愣了愣,随即惊骇地瞪大眼:“殿下要自己去?”

  “嗯。”

  “不行,绝对不行!”

  “大胆!”李庭霄不满地“嘶”一声,扳起他下巴低头亲了一口:“再放肆,家法伺候!”

  白知饮这会儿没心思跟他胡闹,忽略了“家法”,急道:“殿下不能去涉险!整个亲卫营的将来可都拴在殿下身上,还有,殿下万一出事,陛下那边能不追究?届时生灵涂炭……反正不行!”

  他真急了,紧紧抓着李庭霄的胳膊,表情认真又严肃。

  说不感动是假的,李庭霄揶揄地笑:“白知饮,你还真是忧国忧民,但你是不是忧错了对象?”

  白知饮语塞。

  李庭霄坏笑着贴近他耳边:“其实心里忧的是我吧?”

  白知饮耳畔麻痒,歪头:“是又怎样,反正殿下不能去!”

  “哦,但我不亲自去的话,根本无人可用。”

  “我可以!”

  “你?”李庭霄故意瞧扁他,“得了吧!”

  “我保证能做好!”他的不信任像是将他架在了火上,让他浑身难受。

  如果说方才是觉得李庭霄的劫营计策感兴趣,想要揽下这件事,那此刻就是为一口气。

  他不愿意让人看不起,尤其那个人是他!

  见他急得红了眼眶,李庭霄特意挑剔地打量他,撇嘴,摇头。

  “我,我愿给殿下立军令状!”白知饮推开他退了两步,仰着下巴,“若是不能救出黄石村民和宝绫公主,我愿以死谢罪!”

  “胡说什么呢,掌嘴!”

  说是掌嘴,李庭霄却只是轻拍下他的脸,心中无语,这怎么开玩笑还开急眼了呢?

  白知饮心知失言,低下头倔着不说话。

  李庭霄叹气,回床上和衣小憩。

  帐外,天蒙蒙亮,有早起的起来打水洗漱,时不时传来低低的交谈。

  李庭霄醒了,见白知饮还维持着原先的姿势站在那,有些诧异。

  这个傻子,真轴!

  他起床收拾,白知饮赶忙过来抢过他手里的被子,熟练叠好,他就在一旁看着他忙活。

  白知饮察觉到他在看自己,但不敢看回去,所以也不确定他是不是还在生气,他咬了咬唇,讷讷地执拗道:“殿下,不要去,真的不能去……”

  李庭霄胸膛里发出几声闷闷的笑:“白知饮,你还挺执着!”

  听到他笑,白知饮悄悄松了口气,心中危机感解除。

  就听他又说:“我改主意了,你跟我一起去。”

  白知饮听了前半句,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是一怔。

  他还是要去?

  也是,煜王殿下一贯我行我素,哪会被别人的几句话左右?

  让自己跟着去,但,千军万马之中,自己如何能保证护得他周全?

  “殿下单枪匹马,如何能救出上千的黄石村民?再说,还要找宝绫,殿下本领再高,也是分身乏术,不是吗?”

  “说的有道理!”李庭霄笑眯眯揽住他肩膀,“所以本王不是答应带你一起了?”

  白知饮皱眉:“我们两个也不行吧?”

  “谁说就我们两个了?白知饮你想什么呢?哪有一个人去偷营的?是偷营还是偷东西?”

  “啊……”

  “昨晚你一离开我就召集了我们的人,偷营的细节都安排好了,不过既然你非要进来添乱,勉为其难给你安排个位置。”

  白知饮不满地低下头。

  勉为其难?那又何必呢?

  不,这样就能专心照顾他了,别的什么事都不管!

  他打定主意,用力点了下头:“好!”

  李庭霄斜睨他:“给你的位置很关键,能办好吗?”

  本来想全身心盯着他保护的白知饮又茫然了,心情忽起忽落,还是回答:“能!”

  不怕别的,他怕他一不高兴,反悔了不带自己去。

  这个傻子,注意力真容易被转移!

  李庭霄怪里怪气地一笑:“既然这般有信心,那立个军令状?”

  刚才白知饮就说过这话,自然不怵。

  李庭霄一本正经:“若是办不好,怎么罚你?”

  白知饮声音清亮:“愿以死谢罪!”

  李庭霄气得又拍他的脸:“再胡说!谁要你死了?”

  白知饮不解。

  办事不利,最重的惩罚本不就是以死谢罪了吗?

  “那殿下想怎样?”

  “若是办砸了,我想到时想怎样便怎样,如何?”

  白知饮愣愣看他,某个瞬间突地灵光一闪,脸忽地红到了脖子根。